蘇澈的話是平靜地說出來的。
方景然愣了愣。
一直不見慌亂,神情中還帶着微微笑意的萬貴妃,眼角忽地跳了下。
這話裡沒有殺意,也沒帶什麼情緒,只是有種既然說出來就要做到的堅決,如磐石般難以動搖。
說到,便要做到。
窗外,葉梓筠一下掐破了指間的樹葉,似也是有一瞬的錯愕。
庭院裡的枝葉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煙霧被吹散稀薄,樹影搖晃。
葉梓筠忽地輕笑了一下。
“所以呢?”她問。
兩人之間隔着一道牆,蘇澈目光看向窗子,彷彿能看到站在其後的身影。
“所以,我就要殺她。”他說。
沉默,就如此時的夜色,在此間逸散,蔓延着。
方景然默不作聲。
萬貴妃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轉而在看着蘇澈時,滿是冷淡,其中還有一絲陰沉。並非是對他有什麼殺心,只是覺得對方壞事,讓自己很不高興。
葉梓筠也沒有開口,像是在思量着什麼。
過了一會兒,藺煜咳嗽幾聲,方景然連忙去扶他。
藺煜勉強站了起來,他身上的火毒果然已經驅除大半,而且那道掌勁也徹底化去了,雖然仍是重傷,但好在沒了生命危險。
他看了眼蘇澈,抱了抱拳,“多謝二公子。”
是‘公子’,而非‘少將軍’,蘇澈心中瞭然,但還是問道:“你認得我?”
“常聽少將軍提起。”藺煜道。
蘇澈點點頭。
“我現在還可以出手。”藺煜又道,這話,當然是說給窗外的人聽的。
蘇澈卻是微微搖了搖頭,對方不清楚窗外的人是葉梓筠,但他知道。
葉梓筠的修行天賦極高,而且蜀中葉家傳下的心法,對修行天山劍派的功法有奇效,且異常契合。據傳是當年某位祖師的淵源,具體如何蘇澈也不甚知悉,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葉梓筠的修爲,很高。
藺煜幫不上什麼忙。
窗外,葉梓筠也並未在意蘇澈身邊多一個人或是少一個人,她所在意的只有蘇澈一人而已,這是她的劍心示警,只從蘇澈方纔的那一句話裡,她的劍心就有所動。
“你的劍法,是她教的?”她岔開了話題。
蘇澈道:“她只教我練劍,不教我武功。”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事實便是如此,而葉梓筠當然能聽明白。
“這便好。”她點頭道。
蘇澈有些疑惑。
不等他問,窗外的人便道,“這樣,你就只與她有關係,與天山劍派無關。”
蘇澈下意識想到了在蒼州城時,他記得盜帥說過,彼時幫他們解圍的,便是受了紫虛真君囑託的青山劍派之人。
“蒼州之後,家師與將軍府塵緣已斷。”葉梓筠似是猜到他此時在想什麼。
蘇澈聞言,心中瞭然。
“所以呢?”他問。
問的,是現在對方打算如何做。
葉梓筠擡了擡手,指間落下的是破碎如屑的樹葉。
“人我是要帶走的。”她說,“如果你阻我,雖然不會死,但以後就別用劍了。”
蘇澈眼神一凝,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廢了自己武功,而是廢了自己的手。手廢了,或是手裡的劍折了,自然就用不了劍了。
這是江湖劍客不服高下,比劍時常有的規矩。
葉梓筠的語氣並不張揚,可話中自信,只要聽見便可感受的到。
“想好了麼?”她輕聲道。
蘇澈看了眼對面倚靠在門框上的萬貴妃,對方擡了擡眸子,其中似有笑意,卻像嘲笑和輕視,更有幾分挑釁意味。
他輕笑一聲,彈了彈手中長劍,劍鳴清脆,已然將他心中所想,欲要所說表現。
窗外,似是有人嘆了口氣。
夜風中,傳來刺骨的寒意。
方景然和萬貴妃不免打了個寒顫,藺煜皺眉,剛待動身,蘇澈便擡劍,阻止了他。
空氣中出現了細碎的凝晶,就如冰屑般落在地上,四下裡本是煙霧過後有些乾燥,此時卻變得有幾分潮溼,就連地面上,都出現了一層薄霜。
蘇澈主動朝門外走去,走過時,地上薄霜如欲炎陽,只剩水漬。
他走到了門口,看了到一側迴廊下,窗邊的身影。
一身白衣勝雪,卻不張揚,對方眼簾低着,似是在看什麼東西,手裡有劍,劍穗飄搖如花。
葉梓筠的手指有些骨感,看着不太有力,但就跟她這個人一樣,都很好看。
蘇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眼前便出現了一抹白光,葉梓筠是左手劍。
蘇澈能看清,說明他對此有招架之力。
沉影驟然出鞘,轉眼便是金鐵相撞,火星一濺,接着劃過刺耳的聲響。
兩人在剎那間面對面,彼此相視。
葉梓筠的五官線條偏冷,多是英氣,尤其是此時出劍,如冰似月,恍若秋水。
蘇澈能感受到從劍上傳來的力道,對方竟是「無鑄」之境。
輕微的聲響,自長劍之上傳來,那是一層層冰霜凝結,從葉梓筠手裡的劍上,在往沉影上蔓延。
但就如冬雪遇驕陽,凝成的冰無法侵佔沉影一絲一毫,古樸的劍身上,依舊只有暗沉,就如此時的夜色。
冰屑,在兩把劍不斷碰撞時迸濺着。
兩人身影交錯,出招凌厲,毫不留手。
葉梓筠有些驚訝,因爲自交手後她便知道,眼前之人真炁充沛,顯然已入「混元」,可爲何面對自己這疾風驟雨的攻勢,對方握劍出劍仍是這般平穩?
金剛無鑄是傳統武夫之路的延伸,素來剋制炁成混元的修行之人,但現在,自己已然近身,千鈞之力的連續斬擊,竟絲毫不能動搖對方。
他的劍還穩,出招也穩,人亦如此。
蘇澈目光平靜,心中自有凝重。
葉梓筠眼神一動,心中暗異,她本就是「無鑄」之境,如此距離之下,當然能捕捉到氣血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