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波德一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如果說孔蒂親王在此之前還有一些躊躇不決的話,那麼現在,有了米萊狄的幫助,尤其是蘇瓦鬆伯爵夫人的暴露,他終於可以將這個年輕的皇帝一點一點地拼湊起來了,要說,奧地利大公從1273年開始謀奪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之位(雖然這段時間只持續了二十年不到)之後,從1438年開始至今,無論是賄賂還是武力,這個家族的首領始終穩穩地把持着這個珍貴的寶座,而現在,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也依然是少數,甚至可以說是唯一去到羅馬由教皇加冕的君主,這點不由得不讓利奧波德一世充滿了對先祖以及自己的驕傲。
但與之相對的,是他登基以來,或者說,在他的父親即位之後就要面對的糜爛局面,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位置並沒能給哈布斯堡家族帶來多少實惠,而爲了連接盟友,達成協議,哈布斯堡連接不斷的近親聯姻更是造成了噩夢般的後果——也就是遺傳病,雖然竭力在使臣和外人面前表現勇武,但利奧波德一世很清楚,在健康方面,他是絕對無法與現在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相比的,他身體纖弱,手足乏力,在牀帷之內也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他聽說路易有了頭生子的時候,他也想要一個孩子,可惜的是無論是貴女還是農婦都未能讓他如願,自己是否能夠有一個健康的後裔這樣的問題纏繞了這位皇帝很久,他之所以第一眼就看重了奧林匹亞.曼奇尼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這個來自於意大利的女性雖然出身平凡,但健康,強壯,皮膚上泛着明亮的光澤,一看就知道是一塊無比肥沃的土地。
真正讓他在曼奇尼身上用心的還是因爲曼奇尼和他往來了幾個月後就有了孩子,一個健康的男孩,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多麼的高興啊,他知道奧林匹亞是個野心勃勃的女性,但也正是因爲這點,他倒可以安心地使用她,他手中有她所求的東西,爲此她必然會惟他命是從——雖然暫時他還不能公開承認這個孩子,還有他的母親。
奧林匹亞也爲此抱怨過很多次,但利奧波德總是能夠安撫住她。
而這位蘇瓦鬆伯爵夫人想要的是什麼呢?應該說,是瑪利.曼奇尼給她做了一個壞榜樣,瑪利.曼奇尼固然是曼奇尼姐妹中最漂亮聰明的一個,但其他曼奇尼小姐也沒有差到什麼地方去,奧林匹亞也是一樣,但也許是命運作祟,她竟然是所有的曼奇尼中嫁得最糟糕的一個,像是瑪利.曼奇尼,雖然國王與她舉行的婚禮不被表世界承認,但她科隆納公爵夫人的稱號,是兩個世界都予以承認的,她的兒子,還在蹣跚學步就成爲了裡世界的加約拉島的國王,據說國王還在嘗試着爲他謀求那不勒斯王的位置;又像是侯爾坦絲.曼奇尼,另一個姐妹,她被馬紮然主教嫁給了據說在整個歐羅巴也可以說是最富有的一個公爵,而這位公爵先生,對這位小嬌妻堪稱神魂顛倒,爲了躲開巴黎的狂蜂浪蝶,甚至願意搬到里昂去;還有,孔蒂親王的妻子,也正是她的姐妹之一……
而蘇瓦鬆伯爵,雖然有個身爲郡主的母親,但父親是一個沒有爵位與財產的次子,而他能夠得到的也只有母親的伯爵爵位與一小片封地,對於奧林匹亞來說,這樁婚事簡直稱得上是羞辱,她並不比瑪利.曼奇尼差到什麼地方去!她曾經試圖引誘過法國國王路易,當然,她失敗了,當年在裡世界的婚事,不管是曼奇尼家族和國王都不會將真正的內情揭露出來,她自然也不會知道,當初國王陛下差點就被永遠地留在了裡世界,他之所以還能回到巴黎,一是因爲他表露寧願選擇死亡的決心,二是因爲他有一個忠誠的弟弟和臣子。
所以就算是路易發了瘋,也絕對不會再與第二個曼奇尼有瓜葛,奧林匹亞.曼奇尼最終還是成爲了蘇瓦鬆伯爵夫人,滑稽的是,她對蘇瓦鬆伯爵不滿意,而蘇瓦鬆伯爵也對她不是很滿意,蘇瓦鬆伯爵是個性情嚴謹,不苟言笑的人,要讓他面對心不甘情不願的妻子,他寧願住在軍營裡——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他根本不關心這個妻子,也不愛她,這或許對他們兩人都是好事——奧林匹亞.曼奇尼曾經想要回到巴黎來,但沒人歡迎她。
後來聽說蘇瓦鬆伯爵就在駐地附近找到了一個合心意的愛人,雖然對方出生卑微,但他們相處起來竟然還挺和諧,伯爵和她住在一個小樓裡,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而蘇瓦鬆伯爵夫人在人們的傳聞中,已經回了意大利。
她也許確實是回了意大利,卻沒有如人們想象的那樣沉寂下去。
“你知道王后陛下已經懷孕了嗎?”米萊狄說。
坐在她對面,始終高昂着脖子的奧林匹亞頓時神色一變,雖然只持續了一兩秒鐘,她就恢復到了原先從容的姿態,畢竟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是不可能成爲王后的,應該說,曼奇尼家族的小姐誰都沒有成爲王后的資格,瑪利如此,她也是一樣,侯爾坦絲曾經被查理二世求婚,不過當時查理二世還是一個不被人看好的流亡國王,所以馬紮然主教就拒絕了他,等到查理二世回到英國,又輪到馬紮然主教願意,而查理二世拒絕了。
她想要爲自己爭取的,也不過是如同瑪利.曼奇尼這樣的身份罷了,不過事情並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樣發展,雖然利奧波德一世確實很疼愛這個頭生子,但他不願意公開承認這個孩子,還有她,皇帝的理由不少,非私人或是私人的,但奧林匹亞知道這不過是她不值得皇帝付出那麼多心思罷了——她又企圖向利奧波德一世索取對裡世界的權利,但結果還是一樣,神聖羅馬帝國,或只是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長久的歷史與淵源不但證明了他們血統是如何高貴,也同時意味着每個人身上都連接着無數的命運之線,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妄顧其他人的意見,而且這裡的裡世界領地早就有了主人。
之後她也明白過來了一點,那就是法國國王也是個不下於利奧波德一世的混蛋,他給了瑪利代子統治加約拉的地位,但加約拉是屬於他的嗎?呸,加約拉島原本就應該是曼奇尼的,他是將原本就是曼奇尼家族的東西給了曼奇尼,還要他們感恩戴德呢。
但若是利奧波德一世願意將加約拉島給奧林匹亞,奧林匹亞也是會對他感激不盡的,可惜的是,利奧波德一世身邊的巫師並不贊成這種行爲,他們要比曼奇尼家族古老,也更守舊,只要對方不來侵擾他們,他們也不願意成爲對方的敵人,而且,像是這種,他們受了損害,而得益的卻是皇帝與他的愛人的蠢事兒,他們怎麼會去做呢?
又及,那些巫師也不是傻瓜,他們猜到是奧林匹亞有意染指他們的領地,就向皇帝說,奧林匹亞終究是個女巫,按照裡世界與表世界的法律,她的兒子和她本人都不應該被承認,以免造成混亂——畢竟一個巫師想要悄無聲息地奪走某人的性命實在是太容易了,而且若是傳聞屬實,那麼法國國王路易也不是沒有承認自己的頭生子和他的女巫母親嗎?
這點可真是讓人無話可說,更別說原本就不那麼想要公開奧林匹亞以及其子身份的皇帝了。
“你還想要在維也納待多久?”米萊狄又問:“小歐根(奧林匹亞出於氣憤,給了孩子這個名字)已經三歲了,他很快就會懂得什麼叫做私生子,而且就連私生子的身份他都無法獲得,不被承認,他就沒有爵位,沒有領地,人們甚至不會稱他爲先生,他在這裡沒有前途。”
“我會設法說服皇帝的。”奧林匹亞堅持說,她付出的太多,必須收回一些成本,她現在已經不期望利奧波德承認他們,但她希望皇帝能夠設法冊封她的丈夫爲公爵,雖然到時候蘇瓦鬆伯爵一定會非常難堪,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曾經說過您是個聰明的女人,”米萊狄說:“但現在看起來您只是貪婪而已,您知道隆格維爾夫人的長子已經成了一個耶穌會修士了嗎?您認爲您的小歐根就能夠在長大後對此一無所知或是無動於衷?若是這樣,他要麼就是厚顏無恥,要麼就是蠢笨如豬,而且不管是奧地利人還是法國人都會嘲笑他,他會痛苦,會彷徨,他的婚事會變得異常艱難。”
“還有一個人,”奧林匹亞說:“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的私生子唐璜,他現在也是公爵,還是攝政王。”是的,就在不久前,唐璜與西班牙王太后的戰爭有了結果,王太后被驅逐,唐璜成爲了大權在握的攝政王。
“那是因爲有人希望西班牙能夠繼續衰弱下去,”事實上,很多人:“但您認爲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利奧波德一世,他的王后西班牙的瑪格麗特會同意嗎?就算他們發了瘋,別忘記還有七位總是在虎視眈眈的選帝侯,哈布斯堡家族佔據了皇帝的寶座近三百年,你以爲他們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若是您的小歐根能夠以一個私生子的身份成爲攝政王,那麼其他人就更加名正言順,到時候,別說是奧地利,加約拉,可能整個歐羅巴都不會有你們的容身之處。”
“我知道你是爲了誰,你是瑪利.曼奇尼的人。”
“大錯特錯,夫人,我是國王的人。”米萊狄說,而後她微微垂下眼睛,“何必在這裡汲汲營營只爲了一個公爵的頭銜呢?您的丈夫蘇瓦鬆伯爵深得國王的看重,已經確定在即將帶來的佛蘭德爾之戰中率領一支軍隊,等他凱旋而歸,親愛的,國王不會吝嗇一個公爵或是元帥的稱號,到時候您一樣是公爵夫人,您的兒子一樣是未來的公爵。”
不得不說,沒有什麼話能夠比這些更能打動奧林匹亞,但她不會不知道自己對丈夫造成的傷害:“但小歐根不是他的孩子。”
“那位讓也不是隆格維爾公爵的孩子啊,”米萊狄說,“還有您知道的那位公爵先生,現在他不是也多了三個被承認的女兒?您只要能夠讓他愛上您,他自然會願意爲您做所有的事情。”
“這正是讓我煩惱的事情。”奧林匹亞蹙眉說道:“他是個冷酷麻木的人。”在新婚燕爾的時候,雖然對婚事不滿,她也是對自己的丈夫有過期望的,但他只會如對待士兵那樣嚴苛地要求她。
“也許只是因爲太年輕,還不懂得如何品味您的魅力。”米萊狄再次勸說道。
這次奧林匹亞沉默得更久了一些,自從她成爲了利奧波德一世的愛人,就爲利奧波德做了不少事情,除了表世界,還有裡世界,畢竟利奧波德和路易一樣,也會爲裡世界的不遜而苦惱,她甚至有好幾次差點爲此受傷或是丟了性命,但她的功績並未換來等同的回報,她甚至不能出現在一些重要場合——只能偶爾以蘇瓦鬆伯爵夫人的身份出入宮廷,忍受人們的譏笑與白眼,利奧波德一世對此的補償方式是送她珠寶和錢,但奧林匹亞並不對此感到滿意。
那麼她真的要回去嗎?去面對那個不滿意的丈夫,或是她可以先回去,看看他是否真的如米萊狄所說的那樣受國王的看重,再做打算。
“你們要我做什麼?”奧林匹亞問,她還沒遲鈍到不明白他們這樣大費周章是爲了什麼。
“一個小忙,對您絕對不會有什麼妨礙。”米萊狄說。
“這要看您們願意出什麼價。”奧林匹奧彎起脣角,不管是什麼事兒,她都要惡狠狠地敲他們一筆,一個孔蒂親王,一個不是王室夫人但也深受國王眷顧的女人,不從他們身上最後撈一把就太可惜了,但她也絕對不會捲入到兩個國家的戰爭中去,如果他們要求她協助謀殺或是別的什麼重要事務,就別怪她拿了錢然後把他們出賣給利奧波德一世了,也許憑着這份功勞,她還能設法求得自己一直沒能拿到的東西呢。
米萊狄像是根本沒發現她的惡毒企圖:“我需要您設法爲我推薦一個人,不,不是您,而是另一位,被承認的那位夫人。”
“誰?”
“一個法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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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一個法國人推薦給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在這個時代,各爲其主的事情時有發生,有時候一個國王還有可能是另一個國王的附庸,或是另一個國王的領主呢,但這個法國人有些特別,因爲他可以說是一個異端,他出身寒微,在十幾歲的時候被奧斯曼土耳其的海盜劫掠去,後來在奴隸市場上,他被賣給了一個土耳其商人,並且在他那裡皈依了另一個宗教,後來幾經輾轉,他到了波斯尼亞總督的手裡,在與斯洛文尼亞的戰爭中,他抓到了一個好機會,救了他的主人,於是他的主人就將他釋放,並且把他拔擢爲一個軍官。
奧地利人爲什麼那麼討厭法國人?就是因爲法國人爲了避免在很多事情上遭到神聖羅馬帝國的阻擾,就經常無恥地聯繫自己的異教徒盟友,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來攻打應該與他們天然同盟的天主教國家,奧地利人既然如此憎恨法蘭西,對真正的罪魁禍首更是咬牙切齒,所以這位曾經是法國人,現在是奧斯曼人的軍官,在入境前就換掉了奧斯曼土耳其人的長袍和頭巾,穿上了緊身長褲與黑色的外套,只是人們一看,還是會覺得有許多違和的地方,主要是因爲他依然留着一把發亮剛硬的棕紅色鬍子,這個時代的歐羅巴人可不太喜歡留鬍子,尤其是這樣驚人的一把鬍子。
就算有蘇瓦鬆伯爵夫人的推薦,他也不可能就這麼被帶到皇帝面前,利奧波德一個親信大臣去見了這個異教徒法國人,大約半個鐘頭,他就帶着一股匪夷所思的勁兒走了進來,幾乎忘記了等待侍從通報,幸而皇帝十分寬容地原諒了他的莽撞:“是什麼讓您如此惶恐,我親愛的羅林?難道是奧斯曼土耳其的皇帝突然去見了他的真神,這位使者是特意來向我們報訊的不成?”
“唉,陛下。”那位大臣先是向皇帝一鞠躬,表示歉意與感激,而後說道。“陛下,即便不是,也差不多了。”
利奧波德一世向他身邊的女士點點頭,她雖然不願意,但還是離開了房間。
“現在您可以說了。”利奧波德一世說。
“他說,”那位大臣輕輕地吸了口氣,彷彿在做夢般的地說道:“奧斯曼土耳其的總督打算將波斯尼亞賣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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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大人無法理解,那麼,讓我們打開地圖,從現代地圖上可以看出,奧地利是個內陸國家,也就是說,被其他國家包裹在裡面,沒有港口,沒有島嶼,沒有海岸線,但這樣的情況,在1500年後大有改觀,哈布斯堡家族成功地控制了斯洛文尼亞,斯提里亞、卡爾尼奧拉、伊斯特里亞和後哥里吉亞幾個地區被合併爲內奧地利——在前五十年,還有當地的策爾季家族與哈布斯堡家族爭奪統治權,但在五十年後,策爾季家族因爲絕嗣而終於失去了與哈布斯堡家族對抗的可能,後來在十年戰爭中(奧地利與匈牙利)有一部分領地被匈牙利奪走,而波斯尼亞地區依然被奧斯曼土耳其人掌控着。
波斯尼亞地區是奧地利大公覬覦已久的地方,對於奧地利來說,它是奧地利人爭奪海上霸權的必經之途,而對於奧斯曼土耳其人來說,它是奧斯曼土耳其征伐歐羅巴大陸的重要門戶,所以波斯尼亞總督,一向不是蘇丹的兒子擔任,就是蘇丹信任的大維奇兼任,這樣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收買或是輕易背叛的,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說是波斯尼亞總督的侍從軍官,前來向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傳達總督的意願,想要將波斯尼亞賣給奧地利,這件事情不但離奇的令人無法相信,甚至可以說是荒誕了。
利奧波德一世停頓了一下,他告訴自己這不可信,但還是不由得按了一下胸口,他的心臟在狂跳個不停。
“你覺得他有可能是個騙子嗎?”
“我不能確定。”大臣說:“我們需要,陛下,我們需要對他詳加審問,我們,我們還需要去調查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那是肯定的,羅林,”利奧波德一世說:“對了,不要把他關到監牢裡,把他……送到王家莊園裡,對,就像對待一個客人那樣對待他,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別讓他過於驚恐或是起了疑心。”
“但王家莊園現在正……”
“沒關係,讓奧林匹亞帶着孩子去你的莊園,”利奧波德一世抓住酒杯,將裡面的一點殘酒全都倒在嘴裡,他想,這一定是個騙子,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總有一些膽大妄爲的人,以爲可以從尊貴的人手中騙得錢財,但他們總會被揭穿,他必須小心,不,他應該將這件事情交給大臣去做,免得自己聲譽受損,等等,不僅如此,他們更應該小心從事,以防泄密。
如果奧地利能夠得到波斯尼亞,那麼它與內奧地利合併過之後,就已然對匈牙利在斯洛文尼亞的領土形成了威脅,只要五千人,或是一萬人的軍隊,奧地利就能更擁有整個斯洛文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