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似乎在往路易期望的方向發展。
在夏勒羅瓦之後是圖爾奈,接着是阿特,在攻打里爾之前,又有三座小城市向國王獻上了銀鑰匙,只有一座名爲杜埃的城市顯露出了輕微的反抗意圖,說是反抗,也不過是用沉默來拒絕國王的使者入內,但等到路易的王旗展開在他們的視野中後,猶豫了半日,那座看似森嚴的城門還是緩緩地打開了。
但接下來,就是據說有着六千名守軍的里爾,軍隊抵達里爾城外的時候還是黃昏,國王的隊伍則要等到天色完全變得漆黑纔出現,當然,不會有人去責怪國王陛下,要他們說,國王已經足夠寬容仁厚了——他本可以在圖爾奈或是阿特等待,直到他的將軍與士兵爲他奪來里爾,他再從容不迫地乘坐着馬車,或是騎在白色的駿馬上,在恭順臣民的簇擁下,爲這座城市增光添彩。
還有的就是蒂雷納子爵與沃邦上尉的一點私心——不管怎麼說嘛,他們一直很擔心國王有意插手戰局,畢竟國王也是一個年輕人,任何一個年輕人都會希望能夠在戰場上縱橫馳騁,運籌帷幄的……幸好路易還是保持了謙恭謹慎的態度,作爲一個身份尊貴的吉祥物,他對蒂雷納子爵或是沃邦上尉的建議總是願意多加考量的……“不過這是什麼?”他指着沙盤上的平臺問道。
這個沙盤大約有書桌大小,也許是隨行的工匠誤會了國王的意思,沙盤裡的模型都做的過於精緻了,看上去就像是女士們用來裝飾頭髮的玩具,裡面堆放的也不是泥土,沙子,而是金燦燦的小麥,現在這些小麥被分割出一道道的壕溝——這個路易看得懂,問題是最外側(靠法國陣地)的壕溝往後,一座平整的高臺是什麼意思?上面還插着一面很小的王旗,“這是代表我嗎?”
“是的,”沃邦上尉挺着胸膛驕傲地說道,“陛下,這是我爲您搭建的看臺。”
“看臺?”路易簡直有點哭笑不得,“這可不是一場演出啊。”
“的確不是,”蒂雷納子爵在一旁說道:“但陛下,如果有您注視着,我們的士兵一定會奮勇百倍的。”
路易看着他們,非常仔細,好確定他們是不是突然犯了蠢,又或是被收買了來嘲弄他和他的士兵,但他悲哀地發現,這兩人居然是認真的,他們真心實意地認爲此舉極其明智。
“這裡距離城牆約有一千五百尺。”沃邦說,“他們只有小炮,不可能打到這裡,您也不用擔心會看到不堪的景象——只會看到您的士兵是如何英勇作戰的。”
“我相信我的士兵中不會有怯弱的小人,”路易說:“但您們確定嗎?您們問過士兵,他們是否願意?我是說,他們付出的是鮮血和生命,我覺得我們應當更尊重他們一些。”
“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尊重嗎?”蒂雷納子爵說:“事實上,沃邦上尉才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我也猶豫過,陛下,您的身軀貴過萬金,不應出現在危險的戰場上,但……”他遲疑了一下:“如果我沒有猜錯,您需要的勝利是不容置疑的。”
路易微微點頭表示肯定,蒂雷納子爵沒說錯,在這個時代,國王的武功依然排列在文治之前,一個能夠爲國家取得勝利的國王會被臣民崇拜和愛戴,反之亦然,自從親政以來,他不曾增加稅賦,不曾設立苛刻的刑罰,甚至有意引入了土豆與紅薯來改善民生,清理匪徒,驅逐異類,整改城市的混亂局面與配置上下水系統,但人們只會說,他確實是個好國王,但不如他的祖父和父親勇武,因爲他還沒有爲法國或是自己取得一場勝利。
路易之所以御駕親征,正是爲了打破這一不利的傳聞,而且,雖然他自嘲只是一個大號的象徵,像是金屬紋章和旗幟什麼的,但也有躍躍欲試的時候。
“如果你們覺得可以……”路易試探着說。
“毫無疑問!”蒂雷納子爵說。
於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士兵們就看到在最外的壕溝那裡,平坦的高臺上面架設起來一個巨大的帳篷,帳篷是染成白色的牛皮製成的,可以容納一百人,面對着戰場的一面被左右打開,帳篷的正中是一張金碧輝煌的高背椅,鋪着鮮紅色的絲絨鵝毛墊子,椅子前面還有一個同樣質地的腳踏,在座椅後面是一張華蓋,皇室藍色的帷幔從兩側落下,在他們的期待中,一個被人們擁簇着的身影走進帳篷。
路易還沒坐下,就聽到一陣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他不由得吃了一驚,但聽到人們都是在喊着“國王萬歲!法蘭西萬歲!”的時候,他就安心下來,他沒有繼續落座,而是大膽地走到帳篷前方,從這裡可以俯瞰沃邦挖掘的三條壕溝,壕溝裡的士兵原本都在忙碌或是奔跑,現在幾乎都站住了,向着帳篷——他們中的一些人根本看不清國王,但也在不斷地將帽子拋起來和大聲呼喊。
路易幾乎無法按捺住自己的喜悅,他也摘下帽子,向着士兵們高高舉起,揮舞起來,而士兵們更是高興地幾乎跳了起來。
“感謝法蘭西,”路易好不容易纔在大臣們的安撫下回到帳篷裡,士兵們也終於在軍官的命令下繼續自己的工作:“感謝法蘭西,它讓我有了這樣可親可敬的士兵,”他可以說是心滿意足地在椅子上坐下,帽子則放在膝蓋上,“也要感謝您們,不然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我被這樣多的人愛戴着。”
他看向沃邦,“告訴我們的士兵,”他說:“就說是國王爲了感謝他忠誠的朋友們,每個士兵都能拿到一個大埃居。”
一個大埃居對一個火槍手來說,還不夠一頓飯,但對普通士兵來說,已經是筆不菲的意外收入,而且還要考慮到可觀的人數,國王此舉十分慷慨。
“他們會欣喜若狂的。”蒂雷納子爵說。
“我正希望他們能夠體會我現在的心情。”路易說,而後他的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只希望接下來的戰鬥中這些好小夥子都能足夠幸運。”
“會的,”沃邦上尉胸有成竹地說道:“聖米迦勒與聖但尼都在保佑着我們。”
“您是說,”一直微妙地保持着安靜的盧瓦斯侯爵突然開了尊口:“假如我沒弄錯,您們是打算讓國王留在戰場上?”
“先生,”路易聽出了他的不贊成,就溫言安慰道:“這裡距離真正的戰場還有一千五百尺呢,而且您應該相信我們的將軍和士兵。”
“可是陛下……”
“您也許不知道,”路易說:“我聽說我的弟弟奧爾良公爵總是在作戰的時候身先士卒,孔代親王也時常將他的元帥權證扔到敵人的壕溝裡——對此我一向是非常羨慕的……”
盧瓦斯侯爵,以及一些不怎麼贊成的大臣立刻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