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后以及侍從,女官等一羣人來到這座小教堂的時候,正是午間禱告之後,因爲這座小教堂蒙受了王后的恩惠,所以雖然小,但花窗、華蓋與祭壇一樣不少,金銀的聖器就這樣擺在雪白的亞麻布上,在絢麗多變的光線中呈現出遊移不定的美麗光澤,一位身着黑衣的夫人正跪在跪凳上——但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後,她站了起來,對着王后,從容而又優雅地行了屈膝禮。
王后的雙脣立即抿緊了,雖然她不斷地對自己,對孩子們說,有國王的尊敬她就已心滿意足,但那個愛着自己丈夫的妻子不會希望獨佔自己的夫君?而且王后的意義又與其他貴女不同,她的每個男孩都是有繼承權的,女孩們則是聯姻的最佳人選,可以說,在整個法蘭西或是歐羅巴,唯獨王后不能出軌。
但特蕾莎還是西班牙公主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無論是容貌,還是天賦都無法與他人相比,更不用說那些被精心挑選出來的王室夫人待選,只是不管是哪一個,奧爾良公爵推薦的,還是孔蒂親王,又或是王太后,都不如她面前的這位女士……更具威脅性。
路易十四並不是一個好色之徒,他親政二十年,也只有一位公開的,兩位不公開的王室夫人,比起海對面那位“快樂王”查理二世(他的十四個私生子可不都是一個母親生的),這位國王堪稱清心寡慾——這三個國王的愛人王后都見過,瑪利.曼奇尼有着一張圓臉和可愛的小下巴,蓬鬆的深色捲髮,玫瑰色的面頰和嘴脣,這讓她即便到了兒子都快成年的年紀,看上去依然像是一個未婚的少女;甚至沒有姓氏的米萊狄夫人,她有着一種引人墮落的妖豔與肆意,就像是你時常能夠在黑暗的街角看到的流鶯,或是兇惡的母狼,唆使都會撲倒你身上;拉瓦利埃爾夫人呢,雖然她偏向於男性的面孔並不符合法蘭西人對美貌的認可,但誰也無法否認她的秀髮美如流瀑,而且總是帶着一種引人垂憐的氣質,而且國王也曾經和王后談起過,拉瓦利埃爾夫人的容顏有着別具一格的特殊魅力。
而這位蒙特斯潘侯爵夫人,她的美……充滿了危險,令人一看不是生出憐憫或是征服的慾望——反而會在畏懼中選擇退縮與逃避,但同時,他們也會被那美豔且毫無缺憾的面孔,身姿與聲音攫住,不僅無法按照理智的呼喊逃脫,還會被熾熱的觸手拖入泥沼。
幸而王后身邊總有教士——以拉略的教士,他見過這樣的情景,也有抵抗的能力,他上前一步,伸出了十字架,做出了一個威脅的手勢,蒙特斯潘夫人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後退一步,於是纏繞,或者說覆蓋在人們身上的那種古怪氛圍就消失了。
王后觸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玫瑰念珠,剛纔的那種感覺並不令人感到舒服,簡直就像是在夏天走進了玻璃花房裡,潮溼而又悶熱的空氣無所不在,衣料緊緊地纏裹住手臂和雙腳,你就像是在一頭怪獸的胃囊裡行走,她雖然是個溫和的人,視線中也不免帶上了一份責備。
“我想我必須懇求您的寬恕,王后陛下。”蒙特斯潘夫人說,一邊又屈了屈膝。
“我現在要懷疑你是否確實想要獲得王室夫人的職位,”王后的眼神轉爲審視:“大郡主(蒙龐西埃女公爵)可以說是竭盡所能地想我推薦了您,但您卻做出了這樣輕率而又魯莽的行爲。”
“什麼樣的行爲?”蒙特斯潘夫人毫不遲疑地反問道。
“我身邊的教士應該能夠回答您。”王后說,如果蒙特斯潘夫人的兩個父親,不是御醫維薩里,不是莫特瑪爾公爵——這兩位正受到國王重用的大臣,王后根本不會和她糾纏。
“如果您是說您方纔被一種古怪的力量冒犯了,”蒙特斯潘夫人說:“那正是我需要讓您知道的。”
王后看了看身邊的教士,他輕輕擺了擺手,王后看向女官和侍女:“你們可以退下了。”今天她當然不會帶上那些有意成爲王室夫人的貴女,這裡都是她的心腹,她們離開之後,王后身邊就只有兩名教士,兩名以侍女之名陪伴在王后身側的女巫——這裡沒有其他人的話,他們是完全可以對付得了一個——
“覺醒者的後裔。”侍女說。
“絕對不可以。”教士說:“她絕對不能成爲王室夫人,王后陛下,不能讓她到國王身邊去。”
“那麼我應該到誰身邊去?”蒙特斯潘夫人立刻道:“誰能比國王陛下更有資格擁有我?”
“您的丈夫,也許?”王后身邊的另一個侍女立即說道,“按照裡世界的法律……”
“覺醒者不應侍奉凡俗之人,”蒙特斯潘夫人說道:“可惜這個戒律早就成了一紙空文,因爲我的母親正是莫特瑪爾公爵夫人,如何?你們不敢對國王寵信的臣子指手畫腳,卻敢插手國王的私事?”
“莫特瑪爾公爵只是一個臣子,”教士說:“而陛下是法蘭西的陛下。”
“正因爲陛下是法蘭西的陛下,您們應該將最好的東西奉在他的面前,”蒙特斯潘夫人說:“而且我只是覺醒者的後裔。”
“那麼我們或許更應該將一個覺醒者帶到國王陛下面前。”侍女說。
“有人可以告訴我,什麼是覺醒者嗎?”王后忍不住問道。
“這要說到裡世界的一些瘋子,”教士先於女巫開了口,很明顯,他的話語中有着幾分輕蔑:“他們或是爲了悠長的壽命,或是爲了迷惑他人的魅力,又或只是爲了追尋魔法的奧妙,就和一些魔法生物或是魔鬼成了夫妻,他們的後代會繼承一些非人的特質——但後來他們發現這並不能給他們帶來想要的東西,而且隨着巫師大規模地遷入裡世界,與魔法生物的關係也變得緊張起來,這樣的**就逐漸少了,但他們的家族中,偶爾會出現返祖之人,他們隔代繼承了魔法生物的能力,您要知道,能夠被巫師們選中的魔法生物一般都有很強的能力。”
王后急速地看向蒙特斯潘夫人:“那麼她是……”
“水妖,或是塞壬。”教士說。
“您怎麼敢!”王后氣惱地喊道,對她現在的身份來說,這樣高聲說話十分失禮,但她即便不如國王學識淵博,也看過以水妖誘惑許拉斯,以及奧德修斯的船隻抵抗塞壬誘惑爲題材的繪畫作品,一想到蒙龐西埃女公爵竟然將這樣一個人推薦到她這裡,讓她呈給國王,她就一陣陣的眼前發黑。
“那裡有不夠銳利的刀劍,那裡有不夠灼熱的火焰?”蒙特斯潘夫人毫不退縮地回答道:“只看它們掌握在誰手裡,您難道認爲,能夠在三年裡連續征服了整個低地地區的國王,卻要畏懼一個小小的覺醒者後裔嗎?”
“我不可能將一個這樣危險的存在留在宮廷裡。”王后說。
“哪怕您的陛下已經這麼做了?”蒙特斯潘夫人反問道:“只可惜那兩個終究還是一對兒簡直讓人無話可說的蠢貨!”
“我懇請您到這裡來,”蒙特斯潘夫人繼續說道:“並不是想用哀求和動聽的言語來打動您的,王后陛下,我只請您做一個使者,將我的禮物帶給國王,他會知道誰纔是最好的選擇。”
“我並不這麼認爲,”王后堅持說,但她還在這裡,就表明她已經在動搖了:“您是那樣的危險。”
“不比我的母親危險,莫特瑪爾公爵依然侍奉着國王。”蒙特斯潘夫人說道:“我無意隱瞞我的特殊,不是在威脅您,而是如那些貴女一般,讓您,讓國王選中我。”
“您這樣說令我迷惑。”
“您很快就知道我並非滿口虛言。”蒙特斯潘夫人說,而後向王后展示三件東西,它們分別是一個黃銅信筒,一小瓶亮晶晶的粉末,還有一把象牙鑰匙。
“王后陛下,我曾經讀過《聖經·舊約·以斯帖記》。”(註釋1)
“我也讀過,夫人,那是一位貞潔而又聰慧的聖女。”
“那麼您就應該知道,我最喜愛的是她在每次覲見國王的時候,都會爲國王帶去禮物。”
“向國王索要禮物的人很多,但向國王奉上禮物的人卻很少。”
“是的,所以這就是我奉獻給國王的禮物,也許您不明白,但沒關係,請容許我一樣樣地對您說,它們正是我用獨屬於我的武器得到的。”蒙特斯潘夫人說。“首先是兩封信,您可以打開看看,不過我可以先告訴您,它們都是竊取自波蘭大貴族的信件,一封是回覆給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的。”說到這裡,夫人略微停頓了一下,王后雖然驚訝於一個女巫竟然會涉及到凡人的政治行爲中去,但還是點了點頭:“他們可以聽。”
“波蘭國王米哈爾.科里布特.維什涅維茨基沒多少時間可活了,”蒙特斯潘夫人有些粗魯地說道:“利奧波德一世正預備與波蘭貴族一起扶持洛林公爵爲波蘭國王,當然,不是那個高高興興從洛林搬到巴黎的洛林公爵,而是原先洛林公爵兄長的長子。”
這句話頓時讓王后神色凝重,洛林是路易親政之後收回的第一處領地,洛林公爵在幾年前去世,作爲他奉還領地的回報,直到他去世,洛林的稅賦完全地屬於他,供他在巴黎或是凡爾賽隨心所欲地揮霍,還有被國王整修一新的黎塞留宅,他是僅次於王室成員第一個用上浴室與衛生設備的貴人。
但相對的,被自己的弟弟篡奪了繼承人的位置,爵位與領地,又在奪回領地的戰爭中,因爲路易十四的介入而失敗,最終懷恨死去的,真正的洛林公爵可不會對國王陛下有什麼好觀感,他的長子更是沒有放棄過奪回洛林的念頭,這十幾年他一直在哈布斯堡的庇護下成長,雖然無法撼動路易的統治,但這個敵人就像是隱藏在泥沼裡的毒蛇那樣令人作嘔——奧爾良公爵在洛林遇到的瘟疫也許就有他的手筆,而那時候他的年歲也不是很大。
現在他可能有二十歲了,正是身體強壯,意志堅定,而且野心勃勃的年齡,一想起波蘭貴族們熱愛推選一個外國人做國王的傳統,有利奧波德一世支持,成爲波蘭國王也不是不可能,波蘭-立陶宛雖然與法蘭西間隔着一個神聖羅馬帝國,卻與瑞典比鄰,作爲瑞典的盟友,路易對此不管不顧根本不可能,而且這個敵人,若不是蒙特斯潘夫人的警告,也許要等到塵埃落定,路易才能知道自己又多了這麼一個危險的敵人。
“第二封信呢?”王后問。
“第二封信是另外幾位貴族們的提議,”蒙特斯潘夫人說:“他們有意讓孔代親王成爲波蘭國王。”
“您說的孔代親王,就是我們認爲的那個孔代親王嗎?”教士不禁插進來問道。
“是的。”
“我多麼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王后喃喃道,要知道,人們一直都在討論,什麼時候國王纔會把孔代親王投入監牢,不說孔代親王在兩次投石黨運動中的曖昧態度,單單第二次,他的弟弟孔蒂親王確實明明白白地宣佈,要讓自己的兄長成爲攝政國王——距離登上王位也只有最後一步了——在敦刻爾克戰役後,路易不但寬恕了被擒的孔代親王,還讓他繼續爲他率軍作戰,已經有人說國王簡直如同聖人般的仁慈了。
事實上,在對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戰陣中,也有人勸說孔代親王放棄軍權,退回巴黎或是他的城堡尚第伊,但孔代親王沒有答應,他在兩次戰爭中獲得了莫大的功勳,不怪人們都在擔心國王會覺得受到了威脅,畢竟路易十四自稱太陽王,天空中怎麼能有兩枚太陽呢?
這個消息,簡直比上一個消息還要糟糕一點。
沒人能否認,孔代親王作爲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可要比籍籍無名的小洛林先生可怕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