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亨利埃塔公主成爲成爲奧爾良公爵也有整整十年了,婚禮舉行的時候查理二世還是個被國會與新教教徒諸多掣肘的傀儡國王,雖然他努力爭取了,但亨利埃塔公主的嫁妝還是寒酸的令人側目,爲了平息法國人的不滿,查理二世就提出,將他的父親查理一世向威尼斯人訂購的三十艘加來船作爲嫁妝帶到法蘭西。
這三十艘加來船,正確地說,應該是加萊賽船,也就是加來船的增強版本。
加來船最初只是威尼斯共和國爲運載貨物而建造的商用槳帆船,既然是爲了運載貨物建造的,這種船隻追求的必然是最大的載貨量,所以加來船又矮又寬。十六世紀的時候,威尼斯人與土耳其人交戰頻繁,平靜的航道上戰火紛紛,於是威尼斯人就將空置的加來船改造成戰艦,這種戰艦因爲可以在無風的環境下依然可以行動自如,因此地中海、黑海與波羅的海這樣的封閉海域裡,它可以說是常勝將軍。
問題是,在熱武器在海戰中的運用逐漸超過了冷兵器,諸國爭奪的航道也開始從內海轉向外海,甚至不再是近海,而是深海之後,加來船就顯露出了最大的兩個劣勢——第一:因爲它的動力更多的來自於槳手而不是風帆,從希波戰爭時期傳承下來的三三一列法,底倉舷側各固定着三十塊座板,每塊座板上有三個槳手,三個槳手負責一根船槳,也就是說,除掉水手和士兵,單單槳手就有一百八十人,即便在後期,這些槳手不是苦役犯就是異教徒,船長也要提供足夠的食物才能保證他們有力氣划槳,所以爲了保證補給,加來船隻能沿着海岸行駛與作戰;第二:那就是加來船過於低矮的船身,在火槍、火炮從陸地上轉移到艦船上之後,原先的接舷戰法就變成了昨日黃花,就算是海盜也更多地利用火炮摧毀商船的動力系統,而後加以劫掠——海戰中高大的西班牙大帆船,也就是配有重型火炮的蓋倫船在對戰加來船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巨人在戲弄幾個侏儒。
但加來船的製造者們(主要是威尼斯人)並未就此偃旗息鼓,在十六世紀後期與十七世紀初期,他們建造了一種加來船爲藍本,但要比加來船更大,更重的加萊賽船,它屬於帆槳混合驅動的槳帆船。船艏與船艉搭載的火炮可以強加到四十門,也可以搭載成百上千的水手與士兵。
另外它龐大的體積與可怕的重量也是殺手鐗之一,在海戰中,加萊賽船船首先會使用火炮轟擊,而後利用碩大的金屬撞角衝撞對手船身,若是仍然不敵,那麼依然可以採取傳統的接舷戰術。
當然,在亨利埃塔公主即將成爲奧爾良公爵夫人的時候,查理一世向威尼斯人訂購的加萊賽戰船也瀕臨淘汰的邊緣了,於是在查理二世近似於無賴的姿態(他堅決不從自己的腰囊裡掏出錢來讓亨利埃塔公主的的嫁妝好看一點)。以及法蘭西大使的推波助瀾下——雖然那位先生不太明白爲什麼路易十四要接過這枚燙手的山芋,英國國會終於同意了將這三十艘加來船作爲亨利埃塔公主的嫁妝轉讓給法蘭西。
事實上,嘲笑法蘭西人看到船就兩眼發光的英國人可不在少數,他們甚至抱着一種憐憫的心態看待這位國王,認爲他是被羸弱不堪的法蘭西海軍氣瘋了。
可憐嗎,當然可憐,路易親政之前,黎塞留紅衣主教創建的國家海軍每年只有五十萬裡弗爾的軍費,船隻朽壞無法修繕,路易親政之後,法國只有三十艘勉強還能動作的戰艦,其中僅三艘裝備了了六十門以上的火炮——在征服荷蘭的戰爭中,法國艦隊所展現出來的規模與力量也可容一觀了,誰也不知道,路易十四真正的殺手鐗並不在敦刻爾克或是加來,而在南特。
亨利埃塔公主的嫁妝,三十艘加萊賽船並不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在讓法國國王深深失望後轉賣或是作爲商船使用,它們在幾年前就在聖納澤爾造船廠被拆了,國王需要它的龍骨、中線桁架、樑、甲板與外板——密探的回報是,鑑於查理一世的慷慨,威尼斯人用最好的橡木與柚木來做船身龍骨與樑架,甲板與外板用的是櫸木,最重要的是,這些木材都無需再次進行炮製與處理。
威尼斯人制造的加萊賽船排水量都在一千噸左右,高舷、寬船身、深吃水,對於英國人或是西班牙人來說,這種過於龐大的戰艦的裝飾性都要勝過實用性,卻正和路易十四的願——船身寬,航行更平穩,火炮的準確性就越高;深吃水,更適合安裝安裝槳輪;高船舷,路易十四正預備將火炮的射擊口往上移動,免得重蹈英國軍艦的覆轍——法國海軍將領維克多.馬力.德.艾斯特雷斯仔細地觀測了雙方交戰(英荷)的狀況,在他遞交的報告中說,英國人爲了在船上裝載更多的火炮,將最底層的射擊口拉低到距離海面不足四尺,這樣的高度反而經常令得這一層的火炮無法開火,路易十四當然吸取了這個教訓,雖然他的艦船也是預置三層炮口的,但最底層的炮口距離海面至少有六尺。
在以上的種種優點之後,就是最大的劣勢,在厚度超過一尺的外板上裝上厚度約在三寸左右的鐵板之後,這艘船……就如一些人懷疑的那樣——根本就不是單純的人力與風力可以驅動得了的……當然,那位丹尼斯.帕潘先生之所以能夠以一個胡格諾派教徒的身份參與到這件無比重大的工程中,可不是因爲他造出了能夠烹飪美食的高壓鍋(雖然這是真的)。
之前一位神父已經帶着兩個助祭在船艏跪地祈禱了一小時,並且用手撫摸所有的桅杆,船帆和其他重要的地方,將聖水撒在每個角落,除了巨船的心臟——鍋爐房,那裡的八臺鍋爐將會爲這個巨人提供充沛的力量,國王代爲行使了這個權力,畢竟在加冕的時候,聖靈就與國王合二爲一了——接着他們升起了國王與法蘭西的旗幟,之後請求國王爲它命名。
“王權號。”路易說。
幾分鐘後,路易之外的王室成員都下了船,他們在奧爾良公爵的帶領下來到高處,從這裡可以看到工人們正從各處跑來,船身的固定裝置被撤開,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大公主擔憂地看着依然留在船上的父親,轉頭看着奧爾良公爵。
“別怕,孩子,”奧爾良公爵撫摸着大公主的頭髮說道:“你應該感到驕傲,殿下,爲您的父親與國王。”
路易接過賽涅萊侯爵奉上的金盃,裡面鮮紅的酒液隨着這座龐然大物的移動而不停地晃動,一開始它很慢,慢到幾乎看不出來,但彷彿就在一瞬間,國王所在的的船艏突然從頂棚的陰影下轉移到了耀眼的陽光下,國王只來得及握住杯子,就感到一陣猛烈的震動,他先是被推向後方,而後又被高高拋起,在邦唐的驚叫聲中,國王居然還記得將金盃裡的酒一飲而盡,而後用力拋向空中。
金盃尚未落地,沿着放下的滑道急速衝向大海的“王權號”已經徹底擺脫了締造者的桎梏,灼熱的光線一下子就緊緊地將國王包裹住,可怕的慣性將他重重地推倒在地,邦唐抓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垂下來的繩子,搖搖晃晃地想要去攙扶國王,卻見國王一個翻身,仰面躺在甲板上,痛痛快快,毫無儀態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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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傳統,那隻落下的金盃被人搶到了就是誰的,所以幾乎整個船廠的工人都來了,就算是帕潘先生看了也有點心動,這隻金盃至少有兩磅重,它差點就掉在了水裡,是個勇敢的小夥子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冒着差點被艦船撞得粉碎的危險拿到的,賽涅萊看着他欣喜若狂的神色與周圍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眼神,心中一動,走過去用三倍的價錢買下了這隻金盃。
奧爾良公爵看着他笑了笑,真不愧爲是狡猾如狐的柯爾貝爾的兒子,如果讓國王知道,他爲了祝福這艘艦船拋下的金盃反而爲幸運者帶來了殺身之禍,他一定會很不高興。賽涅萊一臉平靜地把金盃塞到自己的口袋裡,“我們準備了小船,”他說,“請允許我送您們往王權號去,殿下。”
事實上唯一能與國王待在王權號上的只有奧爾良公爵,因爲接下的演練有危險性,孩子們只要在遠處看看就好。
“它不太好看。”大郡主。
“我倒覺得它很漂亮。”大公主持反對意見,男孩子們都表示同意,當然,鐵甲船在美觀程度上永遠無法與木船相比,除了木頭原有的色澤與紋路之外,還有的就是此時的戰船都會裝飾着美輪美奐的雕刻,有時候還會用金箔與銀箔貼鍍——鐵甲船的裝甲板雖然還沒來得及生鏽,但從顏色和造型上都無法用美觀來來形容,而且因爲都是通過鉚接的方式連接和固定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得了麻風病的大船。
但大公主與男孩們的看法可有所不同,在他們的眼裡,這就像是一個強壯的騎士穿上了厚重的盔甲,戴上了頭盔,手持沉重的騎槍,就連身下的戰馬都披裹着着鍊甲,那樣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他們看着它緩緩前行,來到廣闊的海面,隨着一股股古怪的煙霧衝上雲霄,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我們現在有幾節?”科隆納公爵問道。
“有六節了。”船長回答說。
“不是最快。”小歐根目不轉睛地說道,望遠鏡就像是黏在他的臉上徹底挪不開了。
“但很危險。”這艘船的船長也是一個海軍軍官,他當然一眼就能看出這艘大船有多麼危險,它的速度可能比不上不上輕型船,但它的重量和體積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想想吧,這麼一座高聳的山巒向着你筆直地衝過來……
王權號確實正在衝向一艘靶船,這艘靶船也是一艘加來船,只比王權號小上三分之一,但在王權號的黑鐵撞角前,它脆弱的就像是一艘厚紙做的的玩具船——王權號直接騎過了它的殘骸,雖然王權號也免不得劇烈的顛簸了好一會兒,船身上也是傷痕處處,但那種將敵人直接碾壓進大海的感覺讓船上的人都忍不住歡呼起來。
孩子們也在大聲叫喊,就連大郡主也不覺得這艘黑沉沉的大船難看了。
之後國王又命令王權號炮擊了另一艘靶船,這艘靶船比自己的同伴更加悲慘,在一陣猛烈密集的炮擊後,海面上到處都是邊緣焦黑的木塊和碎布,如果這是在真正的戰場上,那麼應該還有鯊魚尋跡而來——那些被撕裂的軀體和鮮血會染紅大片的海水。
“這是什麼?”奧爾良公爵好奇地問,興奮的餘波尚未從他的眼裡逝去,但他不明白爲什麼一枚炮彈也要拿過來給國王過目。
“等會你就知道了。”路易溫和地說。
第三艘靶船出現了,炮手將那枚炮彈裝進火炮,打了出去,這次炮擊可能只有八九發,但都不是實心彈,它們一落到桅杆或是艏樓艉樓、甲板上就發生了小小的爆炸,數十道白色的煙霧拖帶着長長的尾巴騰空而起,它們落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會燃起大火。
“那是什麼?”奧爾良公爵驚愕地問道。
“白磷。”路易回答說,事實上奧爾良公爵也想到了,他放下望遠鏡,有點遲疑地問道:“是……”
“不是。”路易說,“是查理二世。”
奧爾良公爵沉默了一會:“噢,”他轉向那艘已經變成了火把的大船:“是英國人。”
“英國人,工匠、學者和他們的巫師。”
“活見鬼!”
奧爾良公爵孩子氣的回答讓路易笑了起來:“你不能只讓我用巫師,任何一個君王,只要他有這樣的心性和膽魄,就能用每個他願意,也願意爲他所用的人。”
奧爾良公爵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的敵人就會變得更加棘手了。”
“雖然這不是我希望的,”路易看着那艘燃燒的船,火光在他的眼睛裡:“但要戰勝敵人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永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