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貿易,即便在幾百年後,讓一個普通人來說,“軍備貿易!”也會成爲脫口而出的第一個詞。
路易十四從巴黎到斯洛文尼亞那列浩浩蕩蕩的行列裡,除了他的牀榻與浴缸之外,軍備纔是真正的重頭戲,罐頭不過是些點綴罷了,在這些可怕的貨物之中,白磷彈又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因爲白磷彈造成的結果太可怕了,當初在佛蘭德爾對付黑巫師的時候,路易曾經嘗試般地用過了一次,凡是看見的人就沒有不做噩夢的,巫師也一樣。
這讓路易對白磷彈的使用變得謹慎起來,他也幾乎沒有遇到必須拿出這種殺手鐗的時候,但在這場會戰中,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白磷彈,它比任何炮彈與子彈,刀劍與箭矢,甚至是魔鬼和野獸更令人懼怕,而且對阿扎普這些鮮少有堅實的盔甲防護的步兵尤其如此。
白皮膚的阿扎普步兵看到的就是白磷彈從小炮裡發射,在空中爆裂的閃光,白磷在空氣中燃燒的時候發出劇烈的光與煙霧,看上去並不可怕,簡直就猶如焰火一般,只是所有如這個阿扎普步兵直視火焰的人都無不陷入了短暫的失明中,他們驚駭地大叫,一旁的基督徒士兵想要上去搏殺的時候,被他們的長官與兄弟及時地制止了。
發藍的白色花朵在空中盛開,花瓣散落,輕盈的就像是雪花或是灰燼,它們一旦落在了人身上,就瘋狂地燃燒起來,曾經對巫師都產生了巨大殺傷性的白磷彈在凡人身上更是所向披靡——這種火焰不是水、沙土或是布料能夠熄滅的,就連那些敢於去幫助着火的傷者的人也不免被殃及。
城牆上就此立起了一根根的蠟燭,人類的脂肪和皮膚燒得噼啪作響,慘叫與哀嚎響徹天空,一些發射白磷彈的炮手發起抖來,不得不被另一些更冷酷的人替代,他們向攀附在攻城車上的阿扎普們射擊,更大的亮光籠罩了城牆與棱堡,哪怕遠在上千尺之外的大維齊爾艾哈邁德也能看見。
“看啊,”艾哈邁德說:“我們保持着如同天使一般的仁慈,我們的敵人卻讓我們的士兵看見了何謂地獄。”
“他們會下地獄的。”大教長說。
“在我們之後,”艾哈邁德說:“這是戰爭,大教長,不是做禮拜。”
“有些界限是永遠不能跨越過去的。”大教長說。
艾哈邁德看着他,風吹動了他身邊的三馬尾旗幟,因爲卡姆尼可傳來的白光在他的臉上和身上投下了絲絲縷縷的影子,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半人半魔鬼的怪物。
他雙手交叉撫肩,向大教長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走開了。
“他在慌張,”莫桑說:“如果大敗,我們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但誰也無法越過他——按照法律,他要被五馬分屍而死。”
“你不應該爲你弟弟的死耿耿於懷,”大教長說:“他確實不應該在沒有受到召喚的時候進入大維齊爾的帳篷。”
“我的弟弟已經受到了懲處,但他一定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而這些正是大維齊爾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他有什麼不願意讓我們知道呢?”莫桑說,他語氣平平,但一針見血,大教長蹙眉:“我會看着他的。”
白磷引起的火還在燃燒着,這種並不單純由工匠與學者們研究與製造出來的白磷彈能夠持續燃燒更長時間,也能夠引燃更多的東西,它們確實強有力地遏制了阿扎普步兵們的衝鋒,奧斯曼人的士氣爲之一挫,艾哈邁德回到帳篷裡,從身上解下彎刀,反覆摩挲着,彎刀刀鞘上的紅寶石閃爍着微小的光芒,刀柄上的象牙裝飾初一看猶如花朵,再一看卻是無數纏繞在一起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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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卡姆尼可的城牆上點起了無數火把,工匠與士兵通過臨時的坡道、滑輪吊車與吊桶將水泥和沙子送上城牆,連夜修繕那些被奧斯曼人火炮擊損的地方,其中遭遇到了幾小股輕微的騷擾,但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而在維利卡普拉尼高地上也晃動着點點星火,這個時代的軍隊裡依然存在着大部分人無法夜視的狀況,但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這裡不但有他的士兵,也有路易十四的龍騎兵,還有大貴族們豢養的翼騎兵,這些騎兵加起來約有一萬兩千人左右,而且各個都強壯無比,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狼羣那樣閃閃發光,幾個修士裝扮的巫師行走在他們之中,擡頭不斷地望着天空。
這幾天天氣晴朗,但依然會有云層,只是不那麼厚重。
巫師們測算着風向與風速——這是他們身爲占星師時經常做的的事情,但這次路德維希一世並不需要他們給予什麼玄妙的指示,只要保證風的速度與方向能夠滿足他們的要求。
波蘭人的翼騎兵距離一列騎兵遠遠的,他們的裝束也很奇怪,在馬背後承載着兩隻小桶,身上揹負着弓箭,從這些人身邊散發出來的氣息讓馬匹們不安地躁動着,路德維希一世再一次看了一遍身邊的人,尤其是幾個將領——他率領着那羣帶着小桶的騎兵與自己的兩千名近衛軍最先出發,另外幾支隊伍按照計劃陸續跟進或是迂迴。
從天空往下看,就能看到龐大的騎兵隊伍正在如同一隻章魚那樣緩慢地伸出自己的觸鬚,向着奧斯曼人的帳篷包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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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的外圍也燃着篝火,一羣哥薩克人拉起了他們的馬車防線——也就是將馬車排成一列,作爲營地的防護,營地裡到處都是哥薩克人,他們喝着酒,吃着烏黑的烤肉,蹲下身體踢着腳跳舞,揚起的塵土幾乎可以建造一座新的堡壘,雖然也安排了值守的人,但他們也會被輪換去喝酒。
所以在他們徹底地安靜下來之前,肯定是所有人都處於一種酩酊大醉的狀態。
一個哥薩克守衛注視着聲音漸漸變得低微下來的營地,某個哥薩克人正在唱着歌,彷彿是在歌頌美麗的姑娘,英勇的戰士與公正而又慷慨的大維齊爾,還有伊斯坦布爾的蘇丹,他聽得是那樣入神,差點忽略了正從黑暗裡走來的陌生人。
“什麼人?”他大叫道,然後他看到了一個騎着馬的克里米亞韃靼人。
韃靼人穿着一件粗陋的羊皮衣,腰間垂掛着與他毫不相稱的絲綢褡褳:“我來交換一支火槍,你們有嗎?”
因爲除了三支最重要的軍團之外,蘇丹所有的士兵都是自己預備武器和食物的,所以哥薩克人沒有懷疑,“你用什麼換?”
那個韃靼人止步在距離他們約有五尺的地方,丟下褡褳,它發出許多清脆的聲音,一個哥薩克人撿起來打開,裡面裝着兩個銀燭臺,一個盤子,都有碰撞的痕跡,而且是教堂的聖器,肯定是這個韃靼人從什麼地方偷來或是搶來的。
一個哥薩克人舉起身邊的火槍,但那個韃靼人搖了搖頭,“這個不行。”他說:“我要法國人的。”
哥薩克人笑起來:“那個就算那些敲鍋子的也未必換給你。”
法國人的火槍不但射程遠,準頭好,它的刺刀還是卡套式的,而不是如其他國家那樣採用插口式,在士兵們面對步步緊逼的敵人時,可以無需臨時配裝刺刀,直接從熱武器戰進入冷兵器戰,誰不想有這麼一樣武器呢,雖然這裡有足夠好幾磅的白銀,但要換一支法國火槍還是不太可能。
至於哥薩克人說的敲鍋子的,是說那些耶尼切裡軍團裡的士兵,他們沒有旗幟,或者說,旗幟就是他們用來做飯的大鍋,他們的團長被稱之爲湯勺,副團長被稱之爲掌廚,隊長被稱之爲竈頭——他們用敲鍋子作爲進攻的號角,在懇求援助的時候也以“鍋邊的”稱呼自己的同伴,若是在戰鬥時失去了自己的鍋子,那個軍團就會因此失去所有的榮譽。
雖然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們也繳獲了一些法國人的武器,但這些肯定只有如耶尼切裡這樣的親兵團纔有資格留用或是拿去交換。
“如果是西班牙人或是奧地利人的,”那個韃靼人說:“我就不能給你們那麼多。”
最後他們以一個銀燭臺加上一個盤子成交,那個韃靼人拿起火槍空試了試,就轉身消失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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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吧。”巫師說,那些騎兵從他的玻璃球前退開,點着頭,他們還是儘量避免與這些身份特殊的人接觸——巫師們都是魔鬼的僕從,這個觀念在歐羅巴還是相當根深蒂固的,但他們也要承認有了巫師的幫助,他們能夠減少不少困難與可能的傷害。
那個克里米亞韃靼人——當然,他只是安沃假扮的,韃靼人幾乎都是當地人與匈奴人的混血,他們的面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克里米亞韃靼人與波蘭韃靼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們大多皈依了奧斯曼土耳其人的教派,所以他們經常戴着黑色的無邊帽,穿着條紋袍子和開敞的馬甲。
從安沃的袍子裡鑽出來的正是一隻夜鴞,騎兵們向他投去了欽佩的眼神,安沃把它還給巫師,韃靼人對巫師的忌憚沒有那麼重,他們的薩滿在部落中相當受尊敬,要讓安沃說,如果奉養得起,他的部落倒是很歡迎巫師入駐。
“我的鴞鳥也只能接近到這個距離。”巫師解釋說:“奧斯曼人的大教長應該就營地裡。”
“我明白。”路德維希一世說。
他看向前方,無聲地伸出權杖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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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克里米亞韃靼人離開後,短暫地玩賞了一會銀盤和銀燭臺,哥薩克們重新拿起了樂器、酒壺與武器,但在樂器奏響週期愛你,一個聽覺靈敏的哥薩克突然擡起了頭,而後是其他人,沒有比他們更熟悉馬蹄聲的了!
“敵人!”
一個哥薩克大叫道。
(他們隨即聽到了許多噼裡啪啦的聲音,就像是有什麼被敲碎了,馬蹄聲呼嘯而過,往哥薩克人的馬車上投擲了裝着煤油的小桶後,騎兵們抽出箭矢,往身邊的什麼地方一擦——黃磷與紅磷的混合物頓時燃燒了起來,他們一回身就往黑暗中射了一箭,箭頭上的火焰引燃了煤油浸染的木板或是牛皮,它們發出了不祥的紅光,無論哥薩克人用泥土還是用水都不能熄滅。
一部分哥薩克人立刻追了上去,然後他們發現這樣的情況正在很多地方發生,這不是滋擾,而是一次正式的襲擊,雖然出乎意料——從濃厚的夜色中浮現出了野獸的毛皮與鳥兒的羽毛,那是波蘭人的翼騎兵。
路德維希一世身先士卒,他的兒子亨利伯爵因爲路易十四的恩許,陪伴在側,他們身邊越過了一列又一列的翼騎兵。
有關於翼騎兵的傳說有很多,不過較爲常見的說法是,他們矗立在馬鞍後的羽毛架子是爲了防備匈奴人的套馬索——在金帳汗國的匈奴人與波蘭人作戰的時候,他們經常用套馬索拉下馬上的騎士。
不過就路德維希一世曾經觀察到的,這個說法未必正確,但匈奴人的套馬索也被波蘭人的翼騎兵學到了手,他們揮舞着綴着勾爪的繩索,篤地一聲就嵌入了哥薩克馬車的縫隙,而後藉助馬匹的拉力與衝力,一下子就能將被燒得搖搖欲墜的馬車拉散。
一旦有一部馬車散開,那裡就是一個缺口,雖然哥薩克人聚集起來,試圖對抗這些不速之客,但首先,他們之中能夠在黑暗中自如視物的人不多,其次,燃燒起來的馬車也越來越多了。
拉倒了馬車的翼騎兵們一旦得手,就立刻向着兩側退開,甚至丟下了套馬索,緊接着,馬蹄聲一如夏日雷聲一般滾滾而來,後續的翼騎兵就像是一柄銳利的長矛那樣直刺大營的中心。
之前焚燬了哥薩克人的車陣的騎兵們從他們身邊散開,繼續在這座帳篷之城裡縱火。可想而知這會是怎樣的一個場面,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煙霧,到處都是一片耀眼的朦朧,你看到的似乎只有同伴,你發覺敵人的時候你已經死了,有人在哭嚎,有人在吼叫,奧斯曼人以士兵的數量爲傲,現在也要以它爲苦。
越來越多的奧斯曼人從帳篷裡被驅趕出來,或是索性被燒死在帳篷裡,路德維希一世與他的長子帶着波蘭貴族與施拉赤塔們在大營裡左衝右突,顯示出了令人驚歎的好運氣與好膽魄,有幾個巫師一直緊隨着他們,免得他們弄錯了方向——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突然之間,一隊盔甲光亮,衣着豔麗的騎兵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有人高叫道,“穆特菲裡卡!”不過就算是沒人說路德維希一世也能猜到,爲首的騎兵掃視了一番,同樣在來犯的敵人中認出了國王父子,他向着他們一鞠躬,而後拔出身邊的彎刀。
亨利伯爵撥馬而出,和他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