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可能就只要帶來這個消息的特克伊與路易十四不曾驚詫萬分了。
“啊,”路易說,“我就想利奧波德一世會選擇怎樣一個盟友。”
在路易征服了洛林、阿爾薩斯、佛蘭德爾、荷蘭之後,哈布斯堡的包圍圈已經徹底地被他切斷,奧地利要穿過法國本土才能與西班牙攜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奧地利的盟友也只有那麼幾位——神聖羅馬帝國的諸侯們。
他們其中有三個教會選侯,羅馬教會雖然還與路易十四保持着曖昧關係,但因爲路易十四對王權甚至教權的寸步不讓,現在的英諾森十一世哪怕曾經與他有過秘密協議,也不得不站在教會的立場上一再申斥法蘭西國王的言行——可能也有一部分出自於他的本心,畢竟法蘭西吞併或者共治西班牙是羅馬教會也不願意看到的,想想吧,現在法蘭西雖然還屬於天主,但它的錢財與教士都歸國王而不是教會,如果西班牙,這個傳統強大的國家也落入路易十四手中,羅馬教會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殿堂就更沒挽救的可能了。
同時,這三位教會選侯也很清楚,一旦法蘭西得到西班牙,很難說路易十四的野心是否會迅速地膨脹起來,畢竟這時候就有人在稱他爲“凱撒”了,當初羅馬的凱撒統治了多大的地方,誰都知道,那是一整個歐羅巴,英吉利以及半個亞美利加,而且這位陛下也已經證明了,他打仗是可以越打越富有的,他的民衆、大臣與將軍也是他狂熱的擁護者,除非路易十四連續遭到幾次如獅心王理查那樣的慘敗——理查當初甚至被囚禁過,不然他的權柄指向什麼地方,他的士兵就會如浪潮那樣洶涌向前,淹沒他們的敵人。
所以,這三位教會選侯雖然在切分荷蘭的時候與這位國王和樂融融,如今卻要堅決地站在利奧波德一方了。
至於另外四位世俗選侯,波西米亞選帝侯正是利奧波德一世,曾經的勃蘭登堡選侯現在是普魯士國王,他在路易十四與利奧波德一世之間轉圜自如,爲自己博取了不少好處——可以說是半中立,雖然名義上依然效忠於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但實際上會出多少士兵,出給誰,誰也不能預料……當然有人會憤憤不平,鑑於大郡主會帶走那筆豐厚到能夠抵充普魯士一年稅收的鉅額嫁妝,但一些明眼人,或說不那麼貪婪心懷幻想的人,就知道大郡主絕對不會嫁給一個法國人。
大郡主的選擇面事實上是相當狹窄的。
能夠讓普魯士國王保持着這種“風向標”姿態事實上已經足以彌補這份損失了,路易以及他身邊的人都這麼認爲,因爲普魯士雖然高高盤踞在神聖羅馬帝國的頂端,與法國間隔着三位教會選侯的領地,但它卻與薩克森、漢諾威親密無間,與瑞典分享一個內海,與波蘭也有着很長的接壤線,可以說,無論他倒向何方,都會直接對“盟友”形成有力的掣肘。
普法爾茨則是因爲選帝侯資格曾被剝奪,而後又被利奧波德一世返還,所以他們也只會站在利奧波德一世這邊,另外的就是薩克森選侯與巴伐利亞選侯,這兩位都接受了利奧波德一世的賄賂與許諾,當然,也有對法蘭西愈發忌憚的緣故。
但這些還不夠,這些諸侯與奧地利一樣,被法國隔斷在西班牙本土之外。
英國,這個與法國有着百年恩怨的國家,不要說舊怨,在荷蘭不復存在後,英國與法國就如同兩頭兇惡的野獸,再次面對面了,尤其是英國失去了敦刻爾克後,他們的商人所需要的新航線新港口全在西班牙與法國的手裡,他們不想被路易十四扼住喉嚨,就必須聯合利奧波德一世擊潰太陽王與他的國家。
至少要讓法蘭西回到黎塞留主教執政時期,那時候多美好啊,法蘭西的軍艦還不足一個人手指與腳趾加起來的數量。
但這些君王與諸侯加起來的軍隊,依然無法與路易十四的十五萬常備軍相比。
之前的數次戰役已經證明了,法國的陸上軍隊已經無人可以匹敵,與英國的海上戰役也讓路易十四的堅持得到了最好的驗證——利奧波德一世甚至狂怒地砸了自己的房間,喊叫着不允許繼續出口鋼鐵給法國——他也這麼做了,可惜的是已經太晚了,蒸汽鐵甲艦船如何,單單看之後每個對海上霸權有想法的國家都在拼命地製造此類艦船就知道了。
法國國王卻已經有了一整支這樣的艦隊。
“但這實在是太……難以令人相信了。”
邦唐忍不住說,他在國王的房間裡一直就和一隻茶壺,一尊燭臺那樣沉默安靜,現在都忍不住插了嘴,可以想象這個消息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震撼了。
要知道,奧地利一直致力於取代法蘭西,成爲羅馬教會的“長女”——或者說,暗中的控制者與得利着,就像當年的美男子腓力四世(法國國王)對教會所做的那樣,除了對教會的支持與保護之外,利奧波德一世也表現的比路易十四更虔誠——誰都知道法國國王做禮拜,望彌撒就像是學生做功課,純粹是不得不做,有口無心。
“弗朗索瓦一世可以這麼做,利奧波德一世當然也可以這麼做。”路易說。
當初弗朗索瓦一世爲了對抗如日中天的哈布斯堡的查理五世,不得不與奧斯曼土耳其的蘇萊曼一世達成盟約,這個盟約讓歐羅巴人無不驚駭萬分,甚至將之稱之爲“褻瀆聖靈的同盟”,但結果誰都看到了,查理五世受到蘇萊曼一世的牽制,終於停下了不斷前行的腳步——法蘭西也得到了喘息與長成的機會。
可以說,沒有當初弗朗索瓦一世的瘋狂行徑,就沒有現今的法蘭西。
利奧波德一世也已經到了抉擇的關頭,他這樣做,纔算得上是個稱職的君王。
說完這句話後,特克伊就立刻擡起頭來,注視着路易十四的面孔,在聽到一個令人驚駭的消息時,人們的第一表情往往代表着他心裡的真實想法,特克伊雖然看上去不像是個貴族,但他終究還是一個貴族,又長期屈從於陰晴不定的蘇丹與大維齊爾的麾下,奧斯曼土耳其的宮廷裡,除了蘇丹都是奴隸,在金窗大廳裡對答,稍有不慎就會被宦官們拿着弓弦絞死——所以從任何一個細微的地方揣測別人的心情或是想法,對特克伊來說早就是駕輕就熟,爐火純青的事兒。
他一擡頭就看到了路易十四神情淡漠的臉。
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理解、早有預料與司空見慣。
看到他擡頭,路易十四微微一笑,這個笑容並沒有多少輕蔑鄙視的成分,卻一下子擊中了特克伊心中陰暗無比的那部分——他突然想起,有許多詩人會將陽光比喻爲一枚枚金色的,灼熱的箭矢,凡是經過曝曬的人就知道這樣的形容有多麼貼切,現在的特克伊卻也能感受到,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陽光並不都總是給人帶來溫暖與舒適的,與凡爾賽宮的金碧輝煌一同經常被人提起的,是巴黎煤氣燈架上搖晃的屍體。
人們都說這是國王的寵妃蒙特斯潘夫人的惡行,特克伊纔不相信呢,沒有國王的允許,巴黎的街頭連一隻死老鼠都不會出現,遑論屍體,他也通覽過這份國王的資料,他在還是少年時就被趕出了巴黎,應該忠誠於他的民衆反而成了追趕與傷害他的暴徒,他會對巴黎保持任何好感才奇怪!
只不過他還不能那麼快地放棄巴黎而已,但時刻在巴黎人的心上敲敲警鐘還是可以的。
國王的微笑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寬容的長輩,特克伊的虛言恫嚇在他面前如同陽光下的冰雪一般迅速地消融,沒能起到一點作用。
“那麼這個秘密協定是默罕默德四世親自與利奧波德一世商定的嗎,”路易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看來他也不是一個如傳說中那般碌碌無爲的蘇丹呢。”
默罕默德四世是42年生人,48年即位,與路易十四,利奧波德一世,卡洛斯二世等國王一樣,都是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成爲了一個龐大帝國的主人,他的母親一如之前的蘇丹生母,都是後宮的女奴,但她沒有許蕾姆那樣的手段,即便成爲了王太后,朝廷依然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有瀆職、受賄行賄、貪污甚至叛亂,這種情況一直到她終於與易卜拉欣一世指定的攝政大臣科普魯律議和才終告結束。
科普魯律確實是個傑出的人才,可惜的是除了遇到了路易十四,又死得很是時候的馬紮然主教,任何一個被託孤的大臣幾乎都不得好下場,在科普魯律還在世的時候,默罕默德四世就不再把他看做自己的老師與大臣,而是仇敵了,科普魯律的兒子艾哈邁德繼承了他的大維齊爾之位後,他以圓滑的姿態與巧妙的手腕在蘇丹與其他大臣之間周旋,但無論多麼精妙的政治手腕都需要有強大的實力支撐——在奧斯曼土耳其尤其如此。
路易十四不確定艾哈邁德發起對奧地利的戰爭是默罕默德四世有意推動,還是他也感覺到需要有一場巨大的勝利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許就算沒有他插手其中,艾哈邁德依然免不了一敗塗地——這樣默罕默德四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絞死這個不順眼的人了。
因爲伊斯坦布爾對巫師的不友好,教會在那裡也是寸步難行,時刻受到監視,有關於默罕默德四世的情報並不多,但既然他有着魄力與長久的敵人奧地利組成同盟,那麼他也應當是個不容小覷的傢伙——路易輕輕摩挲手指,“利奧波德一世會給出怎樣的回報……唔,上帝啊,”他蹙眉說道:“難道是……”
意大利。
他無聲地做出了這個名詞的口型,特克伊慢慢地點了點頭。
四分五裂的意大利。
意大利在十七世紀還只是一個地理名詞,或是詩人與理想家想象中的統一而強大的國家,它在路易十四的時代,依然被諸多公國與侯國切割成無數小塊,去掉那些並不能影響局勢的小諸侯,可能對之後的戰爭造成影響的,大概只有教皇國——這個毋庸置疑,也有薩伏伊公國——因爲薩伏伊公爵的繼承人還在爲法國國王打仗,公爵自然也不會站在奧地利這邊。
熱那亞共和國是西班牙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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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公國,那不勒斯王國,西西里王國,撒丁島屬於西班牙的哈布斯堡所有。
托斯卡納公國與法蘭西算是半個姻親,但在軍事力量上,誰都知道不能指望佛羅倫薩人。
威尼斯共和國,它依然扶搖不定,但如果他們知道了奧地利與奧斯曼土耳其聯手,必然會站在法國這邊——他們之前已經持續不斷地和奧斯曼人打了幾十年的仗,就爲了奪回威尼斯僅有的海外領地——克里特島。
沒有了克里特島,威尼斯人的商路就算是斷了一半,他們不想慢慢地衰弱而死,就必須把它重新納入懷抱。
更何況,爲了遏制法國的霸權,利奧波德一世很有可能引狼驅虎,將意大利賣給了默罕默德四世。
一般人聽來根本不敢相信,但對利奧波德一世與他的國家來說,這並不是太大的損失,如果在這場戰役中重挫法國,逼迫路易十四捨棄西班牙,將之前,甚至更多的領地割讓給他們,哈布斯堡完全可以說是奠定了之後一百年的穩固基礎,沒人再能動搖他們頭頂的冠冕。
至於勝利之後,那些盟友,如英國人,奧斯曼土耳其人,會不會得寸進尺——路易想,利奧波德一世必然會想法設法然他們與自己兩敗俱傷,他出賣意大利——別忘記意大利還有一個教皇國,英諾森十一世也許會氣得給他大絕罰!也要與基督的敵人,地上的魔鬼君主做交易,還不是看中了奧斯曼土耳其的人海戰術可以用來對抗法國的十五萬常備軍?
等到曠日持久的戰爭結束,不,他也許不會等到戰爭結束,只要太陽王失去了原有的光輝,他就可以反戈一擊——如果是其他國家就算了,但奧斯曼人?所有的天主教徒都會站在他這邊的!教皇國也不得不支持他,除非他們還有第二個梵蒂岡。
默罕默德四世未必發覺不了利奧波德一世的陰謀,但和每條上鉤的魚兒那樣,有時不是因爲愚蠢,而是因爲貪婪。
“不過利奧波德一世可不會輕易在任何盟約上輕易落筆,”路易說,他在利奧波德一世還很年輕(那時候他也很年輕,年輕到有點莽撞),“可能只是使者帶去口信,表明如果默罕默德四世有意在意大利半島更進一步,他不會加以阻撓罷了。”
路易嘆了口氣,按理說意大利有大部分屬於西班牙,但看來他在那不勒斯的動作終於引起利奧波德一世的注意了。
如果奧斯曼人的軍隊登上半島,損失最大的竟然不是哈布斯堡,而是波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