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法國王太子的婚禮(上)

英法之間的仇怨延續了數百年,之間還夾雜着正統之爭,無論是英國艦隊擊潰了法國艦隊,還是法國艦隊擊潰了英國艦隊,都會引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慶祝抑是審判,正如路易十四所推測的那樣,在被後世人們稱之爲雙灣之戰的海上戰役結束後,英國人陷入瞭如同倫敦天氣般的陰沉與煩躁中,查理二世沒有當初路易十四般的勇氣—王室的財產與宮殿來彌補戰敗的虧空,他發行的戰爭債券一落千丈,無數中小貴族與有產業者都破了產,英國國內哀鴻一片,哪怕在雙灣海戰中逝去的士兵並不多,倫敦的人們還是在憤怒中穿上了黑衣。

他們在爲誰送葬?

爲國王。當人們相互問起的時候,他們當然不敢在國王密探的監視下這麼說,但他們可以大聲地說,他們是在爲英國艦隊服喪,查理二世爲此又氣惱又無奈,幸而他一直將軍權牢牢地握在手裡,尤其是近衛軍,這支軍隊他參考了法國國王的所衛,不但一直在他們的環繞下生活,還給他們最好的裝備,最好的待遇,以及崇高無比的榮譽,他們對他忠心耿耿,毫無疑問。

但要說起來,英國人的不滿也有情可原,大不列顛雖然遠離歐羅巴,但依然是蠻族的後裔,蠻族的國王幾乎等同於部落的首領,凡是不能爲部落帶來勝利的首領就是廢物。

除了這個,還有另外一件,從那三支毀滅了古羅馬的蠻族那裡繼承下來的,無恥卻讓歐羅巴的君王們視爲平常的事情——大概就是對盟約的出爾反爾,見風使舵。

諸位,當我們縱觀歷史的時候,請千萬別隻相信書本與舌頭上的話語,還要看看這些人真實的所爲,譬如說,十字軍聖戰更多的是爲了劫掠那些因爲商貿與手工業而富饒無比的城市,這其中並沒有異教徒或是天主教城市的區別,在近千年的聖戰中,天主教徒與異教徒一樣被舉着十字架與聖人畫像的騎士搶劫與勒索;教士們甚至在最後一次所謂的“少年聖戰”中,藉口只有“純潔的孩子”才能打下聖城耶路撒冷,招募與欺騙了大量孩童登上船隻,說是要讓他們爲天主獻身,實則爲教士的錢囊獻身。

這些孩子都被賣給了異教徒做奴隸與宦官;如騎士小說中一般品德高尚的騎士不是沒有,但十分罕見,罕見到值得讓一個國王或是教皇牢牢地記住,當然,這種高尚的品德也未必會在無人處或是對異教徒的時候呈現,騎士們對貴婦人、教士與領主固然優雅謙卑,誠實可信,但對卑微的平民可未必還能擺出和善的姿態——也許他們並不是壞人,但在他們的教育中,地位卑下的人必然品行敗壞,這個可是人人承認(連那些平民自己都這麼認爲)的準則,他們用手中的刀劍來做法官與劊子手,而他們的審判必然是偏向於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哪怕他們也知道後者未必如表面那樣光鮮。

而那些領主之上的君王們,就更是別對他們的道德抱有任何希望了,正如一個古羅馬學者在文章中抱怨的那樣,當一個暴君還活着的時候,不管他如何殘暴、愚蠢或是無能,他發出的每一個旨意都會有人聽從,直到一個無法忍受的人終於將其變成一個死人爲止,等他死了,倒是什麼人都能跑上來踩他們一腳了——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現在,大臣與貴族們只會在君王觸動其利益的時候與其針鋒相對,但如果國王或是皇帝,只是蹂躪平民的話,他們就會像是溺愛孩子的家長那樣,一笑了之,甚至不會多加阻擾甚至縱容。

有着這樣的大臣,親眷與近侍,一個國王比起傳說中的“聖王”,必然更容易成爲馬基雅維利所著的“君王論”那樣的可怕怪物,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即便是爲了國家與民衆,那也必須是“他的國家與民衆”),他們的道德、品行與感情也是如此。

所以這個時代與後世還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所有的聯盟中,盟友隨時都有可能轉換立場,簡單地舉個例子,就像是距離我們最近的那場世界大戰中,同盟國和協約國的成員儘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身份……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權戰爭這種已經卷入了整個歐羅巴的大戰中,除了如奧地利,法蘭西這樣註定了無法動搖的國家之外,就算是西班牙,葡萄牙,或是英國,都可以視情況來確定自己應該站在什麼位置的。

就像普魯士國王就厚顏無恥地向路易十四與利奧波德一世請求(半脅迫)地站在了中立位置,雖然名義上他聽從利奧波德一世的吩咐,但他隨時都有可能對神聖羅馬帝國的其他選侯反戈一擊——只要法蘭西依然強壯;而路易十四的另一個姻親,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二世,他從來就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不然他就不可能如此堅決地奪走兄長的王國與妻子,並且對他的長女如此冷漠,要知道,這個孩子的出生或許是一種罪孽,卻也要他和他的姘婦承擔其中的大部分,畢竟一個嬰孩沒辦法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被生下來。

這樣的一個人,他雖然在這場戰役中站在了法蘭西這邊——因爲如果他站在了哈布斯堡這邊,並不能得到什麼好處,又及,如果是利奧波德一世的兒子繼承了西班牙王位,哈布斯堡一定會設法將獨立不久的葡萄牙重新收攏在囊中——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到,葡萄牙位於西班牙的左側,佔走了原西班牙近四分之一的領土與近二分之一的海岸線……

但佩德羅二世就像是一個錙銖必較的商人那樣,不斷地斟酌着葡萄牙爲了這份盟約所要付出的代價,他不喜歡長女伊莎貝拉,因爲她的出生有“疑問”,她也確實是他與兄長的妻子所生——亨利八世曾經在給教皇的請願書中說道,聖經中有說與兄長的妻子結婚的人不能有兒子,佩德羅二世與薩伏伊之女數年婚姻也沒有兒子,他就有點擔心起來。

之前他不願意承認伊莎貝拉,也很難說有沒有仿效亨利八世,在榨取了嫂子與妻子的可用價值之後,向教皇申請婚姻無效的打算。路易十四的選擇打破了他的野望,很難說他有沒有因此暗中抱怨過法國國王的任性。

除了這些,在法國王太子與葡萄牙公主的婚姻談判中,除了約定的內容之外,按照法國大臣們的要求,伊莎貝拉公主應該有一份可觀的嫁妝——因爲按照繼承法來說,如果佩德羅二世要讓公主放棄對葡萄牙王位的繼承權,他就應給出一筆相應的贖金纔對。

佩德羅二世當然不可能重蹈腓力四世的覆轍,當初西班牙國王如果將特蕾莎公主的五十萬裡弗爾嫁妝給了,也就沒有現在的事情了,但這份嫁妝就像是從他身上切下了一塊肉,他怎麼也要讓這份投資變得物有所值——他可能比利奧波德一世更關注英法在海上的戰鬥,葡萄牙正位於大西洋左下方,葡萄牙商人的貿易航線一樣與英法有着重疊的地方,他們也和英國人打過仗,爭奪過印度這塊殖民地——葡萄牙人輸了。

雙灣海戰的結果無疑讓佩德羅二世最終下定了決心,比起盟約文件上的簽字與印章,與特蕾莎王后當初相等的嫁妝,也就是五十萬裡弗爾的白銀與金子。

這筆嫁妝在1580年前的葡萄牙,真不算什麼,在大航海時代中曾經與西班牙並駕齊驅的海上霸主之一——幾乎壟斷了所有的香料、糖與奴隸貿易的葡萄牙人,因其在大航海與新大陸探索方面的成就,甚至宣稱:“我們給世界一個新世界。”他們的殖民地涵蓋了大西洋東羣島以及非洲,印度,金子,銀子與比前兩者更值錢的香料源源不斷地被運到里斯本等港口——五十萬裡弗爾算什麼!?五百萬裡弗爾他們也不會感到吃力。

可惜的是,自從1580年被西班牙兼併,直到1640年獨立,就和每個新佔地一樣,葡萄牙受到了極其嚴重與殘酷的剝削,它的血幾乎被抽空,經濟迅速地後退,就算若昂四世(葡萄牙獨立後的第一個國王)到佩德羅二世都在竭盡全力地改善與挽回,但葡萄牙依然十分虛弱,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這筆嫁妝可以被視作佩德羅二世對路易十四的俯首,要說臣服也不爲過,就連路易十四提出,要將王太子與伊莎貝拉公主的婚禮提前,他也同意了。

伊莎貝拉公主的出生日期事實上是錯的,有意爲之的錯誤。衆所周知,佩德羅二世在67年的時候就將兄長與國王放逐到宮外,篡奪了他的權力與王位,還有他的妻子,在67年還有幾天的時候,他突然匆忙地收買了教士,宣佈因爲兄長沒有男性必有的能力,無法讓妻子懷孕而導致之前的婚姻無效,68年的時候就娶了曾經的嫂子。

當時的觀禮人都說,薩伏伊之女在婚禮上顯得十分憔悴,臃腫,完全不像是一個新娘應有的精神奕奕的樣子,而且她沒有按照傳統,在之後的幾個月裡於宮中盡一個新王王后應盡的義務,與她做阿方索六世的王后時完全不同,她早早隱居待產,產後公主沒有回宮,在外面撫養了一段時間。

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肯定與幾個月大的孩子有區別,但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與大上三四個月的孩子就差別不大了,所以,雖然伊莎貝拉公主說是69年生的,但她更有可能是68年生的,如果她是個兒子,佩德羅二世肯定會歡喜地承認她,但她是個女兒,佩德羅二世就當她不存在了。

這位公主在婚約確定的時候還只有五歲,爲了這樁婚事,哪怕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依然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非常惡毒的事情,這讓她感到痛苦與迷茫,即便後來她回到了父母身邊,得回了尊貴的身份,衣食無憂,卻依然比其他同齡的孩子更陰沉內向一些。

對她來說,在辛特拉宮(葡萄牙王宮)中,僅有的一些亮光也只有法國王太子給她寫來的信件了。

路易十四一向是鼓勵兒子寫信給他的未婚妻,就像是他曾寫信給特蕾莎王后,特蕾莎王后也表示贊同,比起路易十四有些天真的想法,這位哈布斯堡的公主一來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特蕾莎王后還是西班牙公主的時候也一樣不得父親的歡心,伊莎貝拉公主的母親雖然還是她的親生母親,但據說對她也很是冷淡;二來就是她也希望兒子有個一心一意對他的妻子,她深刻地記得當初她收到信件時的芳心暗動,沒人能無視一個國王,或是一個將來的國王如此的殷勤備至,溫柔體貼,這讓她度過了新嫁到法國來時最爲艱苦的一段日子。

而這些年來,她也能感受到,一個與丈夫同心協力的妻子能夠爲丈夫減少多少麻煩,在女人們依然被視作智力不全需要時刻照看的嬰孩時,路易十四對她的信任就像是培植起了一棵小樹,小樹長大後就能回饋給她的主人蔭涼與果實——這是一個良性循環,作爲父親的路易十四得到了,她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得到。

伊莎貝拉與小路易往來的信件雖然要經過檢查,但佩德羅二世還不至於去篡改或是壓在手裡不給女兒的地步,所以伊莎貝拉公主不那麼合乎傳統的……比大部分人更早地知道了自己的婚事將要提前的消息。

能夠離開辛特拉宮,離開陰鬱的父親與一心謀求有個兒子的母親,宮中諸人竊竊私語與古怪的眼神,伊莎貝拉當然不會不願意,她在法國國王派遣來的學者的教導下,已經能夠隨心所欲地用葡萄牙語,法語與拉丁文閱讀和書寫了,她也看了很多書,不單是聖經,書籍是能夠打開眼界和心靈的好東西,她越是讀得多,就越是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處境。

也讓她感覺痛苦——因爲要承認自己是多餘的,不被愛的,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這也是路易十四的期望——他需要一個法國王太子妃,而不是一個葡萄牙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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