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意大利之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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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皮埃羅一說要去那不勒斯,亞歷山大八世就像是被人摘了心肝去,他不得不拿出那時候見到的事情,與自己的兒子反覆地說了又說,不過他做起紅衣親王與教皇的時候倒是得心應手,做父親就不那麼嫺熟了,若是路易十四或是大孔代在,肯定會告訴他說別和一個滿懷熱血的年輕人說那樣的事情,他聽了不但不會恐懼畏縮,反而會更加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呢。

亞歷山大八世隨即也發現自己幹了一件蠢事,他在心中哀嘆了一聲,讓兒子在自己的行宮中暫住,又召喚以拉略樞機來,請他去說服皮埃羅,如果實在無法說服,請他派一個可信的人,將皮埃羅送到科隆納公爵身邊去。

以拉略當然是沒法說服皮埃羅的,重要的不在口才,而是他與亞歷山大八世都是教士出身,不是軍人,他們的謹慎讓皮埃羅看來就是怯懦,他考慮了一陣子後,就打算親自帶着皮埃羅到錫耶納去。

“科隆納公爵竟然不在那不勒斯麼?”皮埃羅驚訝地問道。

“是的,”以拉略樞機說,“他要迎候一個尊貴的客人,所以就暫時從那不勒斯回到錫耶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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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看到自己的長子了。

一見到盧西安諾,他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哎呀,你多像你的母親啊。”

盧西安諾腳下一頓,他還是個幼童的時候,就比路易真正的婚生子小路易更像路易,長大後他與路易十四的肖似更是讓人無從否認他與太陽王的關係,他身上或許有母親的遺留,但肯定不多,不至於一眼就能看出來,路易這麼說,完全是因爲他太想念瑪利了。

要說盧西安諾在每一個寂靜的夜晚,沒有怨恨過自己的父親,那是假的。通過瑪利曾經和他說過的事情,他知道他們有過一樁不被承認的婚事,從某種程度而言,他的父親算是欺騙了他的母親,更是對她過於嚴厲,但當他離開巴黎,從小盧西變成了科隆納公爵後,加約拉的主人,以及托斯卡納大公的女婿後,他又能不得不承認如果將路易看做一個國王,一個有野心與責任感的統治者,他沒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

而且作爲一個父親,路易十四也已經做到了最好,他給盧西安諾,他的長子的,不僅僅是地位、封號與領地,他還給了他在這個時代,孩子們很少得到的來自於父親的溫情與照顧,尤其是在一個國王身上,這種事兒簡直可以說是罕見。

像利奧波德一世那樣纔是最正常的。

“您應該見見我的女兒,”盧西安諾說:“她纔是真像母親的。”

“我會去看她的,”路易站起來說:“但首先,讓我們擁抱一下吧。”於是盧西安諾不再猶豫,他飛快地跑上前,與父親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在嗅聞到國王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水味兒時,他雙眼發酸,無法控制地深呼吸,盧西安諾曾經以爲自己已經十分堅強,強壯,不但不需要旁人的扶持,還能成爲他人的依靠了,但一遇見路易十四,被他深深埋藏起來的寂寞與軟弱就又都如同海沙下的碎石那樣被潮水翻推了上來。

亞歷山大八世向他的私生子皮埃羅詳細地描述過現在的意大利的情況,利奧波德一世與路易十四,哈布斯堡與波旁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狀態,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但衆所周知,法蘭西已經成爲了一頭龐大的猛獸,而且它只有一個意志,利奧波德一世雖然身爲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他統治的帝國卻如同多頭蛇一般,每個諸侯都有自己的想法。

爲此,利奧波德一世甚至不惜捨棄對天主的忠貞,仿效曾經的法國國王與君士坦丁堡的異教徒做交易,當然,對奧地利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奧斯曼土耳其西征的道路從來只有兩條——陸地上,奧地利是門戶;海洋上,意大利是鎖鏈,無論攻破哪一處,默罕默德四世都有值得誇耀的地方,至少在有生之年,不用擔心被他的大臣與近衛軍廢黜。

亞歷山大八世之所以知曉,也是因爲利奧波德一世已經與羅馬教會通了聲氣——一旦奧斯曼土耳其人逼近梵蒂岡,梵蒂岡的教士就北遷到瑞士,在那裡受利奧波德一世以及同盟的庇護——到那時,路易十四有兩個選擇,要麼與奧斯曼土耳其人決一死戰,保證那不勒斯乃至整個意大利不遭滅頂之災;要麼捨棄意大利,也捨棄法蘭西維持了數百年的“天主長女”的名頭。

如果路易十四選擇了第一項,那麼他就別想繼續保持對西班牙、荷蘭與佛蘭德爾的統治,他會兩面受敵——奧斯曼土耳其人與反法盟軍;如果路易十四選擇了第二項,那麼他就必須看着利奧波德一世將意大利收入囊中,如此,哈布斯堡與波旁依然能夠維持之前的平衡,而且如果他對教會的呼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統治下的天主教徒定然會充滿怒氣,到時候或能掀起第三次“投石黨”暴亂也說不定。

可以說,意大利就是利奧波德一世揀選的戰場,而不是神聖羅馬帝國或是法蘭西的任何一部分,這樣的壓力路易十四尚且要慎重面對,何況是盧西安諾,他在加約拉島上做過統帥與領主,但加約拉島嶼上的戰爭頂多只能說是一場特殊的暴動,而不是戰爭,他又是那樣的年輕。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只是托斯卡納大公的女婿,他對那不勒斯的繼承權從妻子這裡而來,他的私生子身份在那不勒斯的貴族中流傳,雖然不至於造成什麼阻礙,但確實有些人不太服氣。

在這兒路易十四要說一聲呸!換了其他地方就算了,唯獨那不勒斯可拿不起這個架子,當初西西里國王阿方索五世從安茹家族手中奪取了那不勒斯,他將自己承襲於父親的領地交還給了自己的弟弟,卻將那不勒斯交給了自己的私生子,也就是人們熟悉的那不勒斯的阿方索.費迪南一世。

這位私生子國王爲了抵禦安茹家族的反撲,就與意大利半島的另一個私生子家族,米蘭的領主斯福爾扎家族聯姻,所以有人將他們之間的聯盟稱爲“私生子間的惺惺相惜”,可真是一點也沒錯!

像是這樣的家族,還不是在那不勒斯傳承了多代?那些屈膝弓腰向私生子的後代發誓效忠的貴族們,怎麼就不覺得羞恥,難以接受呢?

總之,自從路易十四踏上了意大利的地面,那些在昏暗的光線與帷幔的遮掩下喋喋不休的聲音頓時就消失了,當然,其中也有以“太陽王號”與“王權號”爲旗艦的兩支艦隊,在雙灣海戰後,英法之間進入了一段短暫的平和期,雖然能夠和平多久,還要看法蘭西之後是一帆風順還是大意折旗,於是法國人的艦隊也可以被調往地中海。

盧西安諾在國王身前坐下的時候,路易才察覺出他有多瘦,那件綴滿了寶石與金線刺繡的外套可能還起着盔甲的作用,免得讓人察覺出他的煩躁不安,年輕人的雙頰應當如同蘋果一般的飽滿,但現在看上去卻猶如盆地一般的深深凹陷了下去,因爲同樣的原因,盧西安諾的臉上還擦着脂粉,即便如此,還是看得出皮膚乾燥,神色憔悴,唯有一雙眼睛閃動着好似黑暗中的燭火。

“我來了,”路易說:“別害怕,孩子,我來了。”

“我讓您失望了吧。”盧西安諾說。

“路易十二也曾來過這裡,然後離去。”路易十四毫不猶豫地將祖輩拖出來安慰自己的孩子,那還是個國王呢,但他在那不勒斯的統治也不是那麼順遂,畢竟在歐羅巴諸國中,一直孜孜不倦並且做到了王權獨尊的也只有法蘭西,意大利的分裂狀態更嚴重,也更復雜,更支離破碎,更荒誕——在旁的國家可沒有一個僱傭兵隊長成爲一個大公的事兒,也不可能讓一個教士的私生子成國王。

“比起他來,你已經很好啦。”路易十二不是一個平庸的君主,但他都沒能在意大利立足,又有誰能對盧西安諾指手畫腳?

“我不敢與這樣一位偉大的君王相比,”盧西安諾說:“但父親,我渴求着您的庇護與援手。”

路易十四笑了笑,事實上,雖然法國王室的姓氏幾度變幻,但追根溯源,卡佩的血脈沒有斷絕過,路易十二對他們來說並不遙遠,基於此他和盧西安諾都要保持謙卑與尊重,不過他也確信,他會比路易十二做得更好——是啦,是路易十四,而不是盧西安諾,盧西安諾只是一方旗幟。

意大利半島從來就是一片格外特殊的土地,自從阿維尼翁之變後,教皇幾乎全都是意大利人,羅馬人若是聽說一個非意大利人可能成爲教皇,掀起暴動也未可知,出身法蘭西的教士想要晉升更是不太容易——畢竟當初的美男子腓力(法國國王)獨自壟斷教皇之位整整一百多年,這簡直就是抽在羅馬教會身上的一鞭子,留下的深刻印記每個教士(除了法國教士)無不銘刻在心。

羅馬教會迫於路易十四在任免權與稅金事情上的毫不退讓,甚至不得不放任異教徒攻打羅馬,來遏制太陽王的野心——如果法國國王真的成了意大利之主,別說是神聖羅馬帝國,只怕所有的天主教國家都會在教會的呼召下羣起而攻之——法蘭西只是收攏了王權,就讓歐羅巴以及英國喘不過氣來,如果再讓他收攏了教權……

所以,哪怕是在表面上,路易十四也不能如路易十二那樣聯統那不勒斯乃至整個意大利。

“所以你明白了嗎?”路易溫和地對自己的長子解釋道:“總有一日,你會如我一般強大、尊貴,主角與國王在你面前也要屈膝低頭,但作爲一個國王,你還很年輕呢,你姑且將這次戰役當做課堂吧,看着我,孩子,你會發覺,事實上,征戰與統治從來就不是什麼難事。”

在這方面,盧西安諾比起小路易,是有所欠缺的——小路易在宮廷中長大,盧西安諾卻不是。

他又讓盧西安諾喝了一杯加了香料與蜂蜜的酒,讓他去好好睡一覺,第二天,他們出發,往佛羅倫薩去,那是路易十二也曾經賁臨的城市。

美第奇家族的勢力早從第一任托斯卡納大公開始看,就從佛羅倫薩轉移到了錫耶納,但在托斯卡納大公柯西莫三世因爲痛風病加重,連起身都無法的時候,就又回到了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的裡卡蒂宮裡。

這座宮殿可以說是美第奇在佛羅倫薩中最爲輝煌的時期建造的,設計人不是別人,正是著名的大師米開朗基羅,後來托斯卡納大公雖然不在這裡居住,但也沒有荒廢了這裡,數百年的經營與佈置,就如同將一尊美酒重新醞釀一般,使其更加完美與醇厚。

托斯卡納大公不能起身,依然讓人用轎子擡着自己,把自己擡到國王的房間外,傾側着身體向路易十四行了禮。

“您完全沒必要對法國國王如此恭敬。”他身邊的孩子低聲咕噥道。

柯西莫三世無奈地看了身邊的次子一眼,這是他與法國郡主,曾經的奧爾良公爵之女的婚姻中的最後一個孩子,叫做吉安。

科西莫三世有三個孩子,長子費迪南,女兒安娜,次子吉安,按理說,他無需擔憂美第奇家族的今後,但……

他的長子斐迪南固執地留在巴黎不回來,柯西莫三世隱約知道一點原因——他的長子是罕見的對權勢毫無慾望的那種人,他更像是幾世紀之前的意大利貴族青年,無所事事,好逸惡勞,一心追求愛情與藝術。

他被柯西莫三世與大臣們的期望弄得滿心煩躁,就藉着訪學巴黎的機會逃走了,不過就算他還在意大利,也未必能勝過他的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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