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紅色與白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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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讓拉法耶特侯爵害怕的是,他親愛的媽媽聽到這句話後,沒有當即昏厥過去,也沒有尖叫起來,更沒有歇斯底里……反正他以爲的反應都沒有,他還以爲拉法耶特侯爵夫人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或是故意不去理解——女士們時常採用這種方法避免尷尬與她們不願接受的事實。

他擔驚受怕地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侯爵夫人的平靜不是裝的,也不是沒反應過來。

“哦。”她說。

“您不……反對嗎?”拉法耶特侯爵問道。要知道,雖然英國人與法國人都有和印第安人結婚的人——法蘭西的商人們更是熱衷於兩頭做媒,一頭對印第安人說,如果他娶了你的女兒,你就不用擔心他們壓低價錢;一頭對法國人說,你想看到上好的毛皮被定時定點地放在收購站門口嗎,和酋長的女兒結婚吧!

這樣達成的婚約不在少數。

但這些法國人與英國人都是最普通的平民,或是最底層的士兵,或是沒有身家的商人,他們並不介意妻子與女兒的膚色,反對金幣的成色很在意,上面的人也不管他們要做什麼,有時候還會有意促成。

但對於拉法耶特侯爵這樣的貴族,其意義就大有不同了。在英國與法國,不,應該說,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君主制國家,階層涇渭分明,逾越階級的婚姻——除非國王特許,不然不會被承認——或者說,國王特許也只是在法律層面上得到承認,在他們的階層中,這些不合法的婚姻就像是被剝了皮的青蛙那樣,赤露露的,沒有一點可掩飾的地方。

像是莫特瑪爾公爵執意要娶一個不明身份的女性爲妻,就算有國王的冊封,這位公爵夫人依然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甚至沒有進過凡爾賽宮,哪怕她的女兒蒙特斯潘夫人成爲了國王的王室夫人,人們也只會用她丈夫的姓氏與爵位來稱呼她,而不是她名義上的父親莫特瑪爾公爵。

國王最喜歡的瑪利.曼奇尼甚至沒有得到王室夫人的頭銜與薪俸——雖然她與國王都不在意就是了。

還有著名的“平民夫人”,伊娃,弗爾內女爵。她是因爲要伴隨大郡主嫁到遙遠的普魯士去,纔得到這個爵位的,而科西莫三世的長子費迪南,也是在她獲得爵位後才得以公開追求她的。

直到現在,即便是在金字塔的頂尖,一個國王依然不能與公爵以下的貴族之女結婚,結婚也可以,他們的孩子和私生子一樣,是沒有任何繼承權的。

別說那位印第安人女士的父親是伯爵——說到這裡,侯爵夫人大概也猜出這位女士是誰的女兒了,畢竟當初的兩個印第安人伯爵可是震驚了整個巴黎,她不但見過他們,還和他們交談過呢。

但……單就階級就足以讓一樁婚事被所有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更何況是不同的種族呢,這還不是一般的不同,印第安人的紅褐色皮膚是不容辯駁與混淆的特徵。

夫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爲是個男人呢。”

“您怎麼會這麼想。”也曾經馳騁在煙花柳巷,百戰不敗的拉法耶特侯爵下意識地反駁道:“我以前……”

“以前怎麼樣?”侯爵夫人說:“你沒染上意大利病可真是上天保佑。”她拍拍手:“但你一到蒙特利爾就突然安分下來了,那時候我就猜測你是不是有了心愛的人,但你一直沒和我提,那麼一定是個不太容易說出口的人……那個,”她和藹地說:“據我所知蒙特利爾在愛爾蘭人開始遷移前男女比例懸殊,而且我覺得,你大概不會喜歡上那些……女士的。”

她從報紙上看到過插圖與描述——蒙特利爾在最初的那幾年情況如何惡劣就不說了,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脆弱的小花兒很快就會枯萎,留下的只有強壯的熊和老虎——不是有意輕慢那些可敬的母親與妻子,只是你一看到她們,第一個念頭就只有這個。

蒙特利爾的遊女都是個個能在暴風雪中徒手架設帳篷的好手……

至於印第安人,侯爵夫人必須承認自己沒想到,她是個喜歡閱讀與寫作的人,這代表了她不會如某些女性那樣只將視線停留在家庭與子女身上,巴黎掀起了印第安旋風后,人們也對另一個種族的信仰、理念與傳統充滿了好奇,夫人更不例外。

印第安人以部落區別彼此,年輕男女往往只在部落內尋找配偶——因爲部落與部落之間經常會有戰爭,就算沒有戰爭,部落也會跟着野牛四處遷移。印第安人在選擇將來的妻子與丈夫時,女子要健康與勤勞——這纔是美的,男子要英勇,要強壯,善於打仗與狩獵。

他們的天性中更是保持着一種原始的忠貞,除了少數部落,一個丈夫只有一個妻子,如果一方不幸早早去世,另一方往往會用刀子割開自己的面頰與手臂來表示悲痛,直到傷口癒合,瘢痕脫落,他們的痛苦纔會被時間消磨殆盡,開始重新尋找新的配偶。

如果雙方締結婚約的時間更久,感情更深厚,還在世的一方甚至會孤身走進荒野——這幾乎等同於自殺。

拉法耶特侯爵夫人當然很愛自己的兒子,也與所有的母親認爲他又可愛,又漂亮,但在這個時代與地點,在大臣們會像是討論國家大事那樣討論國王的牀榻之事,王室夫人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職位,有俸金有等級——的情況下,她對無論哪一個法國男性的節操都不抱任何希望。

包括她兒子。

五年時間,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兒子是真心實意地看待這個姑娘的,但拉法耶特侯爵可是在巴黎這個大染缸裡浸潤了快二十年的人,之前也是布洛涅樹林的常客,“你知道印第安人的女士們都是會用刀子的吧……”她試探地問道。

拉法耶特侯爵無奈地黑臉,“您在說些什麼啊……”

“我說的是,法國的女士們如果在婚姻中等不到幸福,那麼她們就會到婚姻之外去尋求幸福,但我聽說,印第安人的女士們有着僅屬於她們的處理方式,而且據說她們從很小的時候就要學習如何閹馬……”

“媽媽!”

“我挺願意相信你的,兒子,”拉法耶特侯爵夫人終於收起了那份戲謔之心,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的孩子,“你應該不會是如你父親那樣的人,”夫人可是很早就與丈夫分居了,她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告訴我,你想要怎麼做。”

“我想和小隼結婚,我們會留在新大陸,您和我們在一起。”

“領地呢?”

“要麼交還給陛下,要麼留給弟弟。”侯爵不明白自己的母親如何會流露出一絲失望:“這樣不好嗎?母親,我相信我不會遜色於我們的先祖,我一樣可以爲我的子孫留下一片廣闊的領地,小隼也不必受人嘲笑。”

“哎呀……”侯爵夫人懷念而又傷感地說道:“我的好先生,關於這件事情,你有問過這樁婚事的另一個人嗎?”

侯爵遲疑了一下,他的母親頓時明白了:“回頭看看你身後的書架,第四層的右側第十二本,抽出來看看。”

侯爵遵命做了,他翻開那本裝訂精美的書本,原來是個劇本,是著名的蘭斯特洛與女巫的故事。

(注:即——女性最大的渴求莫過於決定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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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陛下,我與吉爾伯特(拉法耶特侯爵)的想法不一樣。”小隼說。

“因爲你們的愛情沒有傷害到任何人,沒有違背倫理,沒有有損道德,也不是出自於利益與政治意義的交易。”路易說,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笑了笑,“我也年輕過,渴望過純潔的感情,孩子,我瞭解你們,也尊重你們,‘牛角’的部落遵循一夫一妻的制度,男人要忠於妻子,女人要忠於丈夫,你們在婚姻中是平等的,遠勝過其他部落,也只爲了愛情,又遠勝於法國人或是英國人。”

“但即便是我,也不能隨心所欲,尤其是你與拉法耶特侯爵的婚事,是第一樁……印第安人與白人之間的婚事,會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你們,你們的婚姻甚至可能會促成一兩條法令,成爲後來人的依仗或是桎梏,影響可能長達數百年。”

“竟然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嗎?”小隼問道:“大酋長,您的領地如此遼闊,您的子民卻有着一個狹隘的心胸。”

“看來您犀利得並不僅僅是眼睛。”路易說:“不過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回凡爾賽宮去。”

小隼是個美麗的印第安女郎,也是一個英勇的印第安戰士,很顯然,對拉法耶特侯爵的做法,不但他的母親不贊成,就連他的愛人也不同意,雖然印第安人對所謂的階層、社交與種種潛規則並不怎麼感興趣,如侯爵所說,他們婚後一樣可以長居蒙特利爾——但對小隼來說,這種做法簡直就如同不戰而退那樣,令人感到恥辱。

她已經躍躍欲試,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不過他們,還有拉法耶特侯爵夫人在關於這個問題上的思考深度是遠遠不如國王的。

小隼與拉法耶特侯爵的婚事看似很小,卻直接提起了路易十四對阿美利加的一些心事。

法蘭西已經註定了會是一個君主專政的國家,波蘭、西班牙也是如此,意大利則是聯邦王國,那麼……由第五個波旁執掌的阿美利加呢?那片曠闊富饒的大地,將會造就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

路易十四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甚至邦唐,菲利普的是……在他所期望的將來,也許就在一兩百年之後,他希望波旁的子孫能夠從一個實權的君主轉化爲一個崇高的象徵。

他說“朕即國家”,是在宣告自己對法蘭西的獨一無二,因爲那時候的法國,瀕臨分裂,暴亂處處,各方勢力爲了權力、信仰與錢財爭鬥不休,民衆猶如生活在地獄,忍受煎熬卻看不到前進的方向,他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引導者,至於是國王,還是凱撒,又或是別的什麼都無所謂,只不過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君王纔是最具有正統性與說服力的。

但就算是太陽,也有西墜的時刻,將來的路易十五應當可以很好地繼續路易十四的政策,貫徹他的理念,但路易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小路易不是那種殺伐果斷,具有魄力的君主,他是守成之人,對法蘭西或許是件好事,畢竟在路易十四的時候,法蘭西這部馬車一直在日以繼夜的奮力奔馳,爲路易十四締造了註定了無人可以超越的功業,它廣闊無垠的國土與殖民地已經讓一些詩人喊出了“日不落”,因爲按照法蘭西直接與間接控制的地域計算,若是有人可以在上面行走,是可以做到追逐着太陽直到盡頭的。

路易十五的保守可以讓這部馬車等到休憩的機會,問題是,軀體或許會安歇,靈魂與思想卻永不停止。

路易還記得他曾經和馬紮然主教開玩笑說,就算能成爲一個國王,也不會有人願意去統治一羣黑猩猩。親政後他就着手普及教育,開啓民智,好嗎?當然,誰都能看出教育的巨大作用,波蘭、神聖羅馬帝國的諸侯,英國與葡萄牙等都在他之後爭先開辦初中級學校,而不是如以往一般,認爲愚蠢的民衆才容易統治。

可一個懂得思考,判斷的人,又怎麼會輕易停下腳步呢?

笛卡爾就在與國王聊天的時候,說起過哲學家芝諾是如何解釋爲何學識淵博的人爲何總是感嘆自己太過無知——現在的人民就和芝諾一樣,他們在沒有接受教育之前,看到的不過是地獄天堂,田地作坊,但等到他們接受了教育,他們看到的世界就要比他們的父祖多得多——裡面不乏有原先的統治者不希望他們看到的。

但他們總會看到的。

現在巴黎已經有了許多新奇的觀念與政見,其中一些極其激進,激進到敬愛國王的巴黎民衆會衝進咖啡館與酒館把人拖出來痛打一頓——因爲他們居然說——這個世界可以不需要國王這種存在的。

“是啊,諸位,”路易在心裡對他的大臣與將領說:“總有一天,人民會發覺他們不需要國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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