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西安諾一世盛大而帶着些許不諧的加冕儀式在衆人的注目下結束後,一干使臣與扈從,甚至都不必從自己的宅邸
行宮離開,就可以等着參加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加冕儀式了。
據說當時的九位選侯——去掉必然會投自己一票的波西米亞國王(奧地利大公)小腓力,總共八位,在利奧波德一世的葬禮後,在維也納停駐了不過一個月就選舉出了新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原本這個過程至少需要三倍以上的時間,其中與所有的選舉一樣充滿了賄賂與威脅。但這次——西班牙王位繼承權的戰爭並不是利奧波德一世一個人的失敗,以至於其他選侯都不由得意興闌珊,三位教會選侯肯定是傾向於小腓力的,他們實在不想讓一個新教教徒成爲皇帝,還有五個世俗選侯,除去新被拔擢的選侯呂能堡公爵,另外四位選侯都懷着大小不一的野心。
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經過謹慎的考慮後,以免除一部分普魯士對奧地利的債務(就是勃蘭登堡公國晉升爲普魯士王國時所要支付的一筆費用)爲代價,給了小腓力一票——他肯定也考慮到了一旦他成爲皇帝,普魯士與法蘭西的衝突也許就不可遏制,但激怒路易十四又對他有多少好處呢?他的兒子腓特烈固然是奧蘭治的血脈,但普魯士與荷蘭並不接壤,要越過另外兩名世俗選侯,一名教會選侯的領地去和法國人打仗,他是瘋了嗎?
至於最爲年長的普爾法茨選侯,雖然也對皇位有着十二萬分的渴望,幸好他不但年紀老大,選侯的資格與領地也才被他奪回沒幾年,曾經失去的威望想要再鞏固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奧地利的大臣們願意歸還一些曾經被收歸到皇帝名下的普爾法茨領地,他就同意了。
很顯然,最具威脅性的莫過於巴伐利亞公爵與薩克森公爵,薩克森公爵倒是躍躍欲試,問題是普魯士國王即便無法讓自己成爲皇帝,也不會讓這個鄰居拔了頭籌,誰也沒規定薩克森只能往西側拓展勢力,不能往東側是吧,何況西側是法蘭西與已經被法蘭西吞噬殆盡的荷蘭,東側的普魯士卻還是一個稚嫩的新王國,讓普魯士國王站在薩克森公國的位置上來選擇,他也會選擇更弱的一方。
那麼僅有的一個可能與小腓力爭奪皇位的人,就只有巴伐利亞公爵了。幾番談判下來,奧地利的王太后終於用一個雙方都覺得可以接受的條件達成了——巴伐利亞公爵的女兒,曾經與托斯卡納大公的兒子費迪南有過婚姻談判的那位,會在成年後成爲奧地利大公,也就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皇后。
年少的小腓力在聖彼得大教堂,由亞歷山大八世之後的英諾森十二世爲他加冕,英諾森十二世很不幸地在教會勢力最爲衰弱的時期成爲了教皇——即便是在意大利,人們最多提起的也是新十字軍,年輕的國王與他英勇的將領與士兵們,而不是天主,教士和彌撒,他又是一個意大利人,一時間真不知道應該愛那位盧西安諾一世好,還是恨他好。
盧西安諾一世堅決不接受教皇的加冕,也不在聖彼得大教堂舉行儀式,讓教會很惱火,但大家都知道,如果他之前接受了,就會有人說他如同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人般得意忘形,他拒絕了,也有人說他過於狂妄,竟然敢輕蔑上帝派在人間行走的使徒——反正怎麼都是錯就是了。
事實上這些只是在對路易十四與盧西安諾一世帶來的恐慌下滋生出的胡言亂語罷了,在教會的史書上,跪下來親吻教皇鞋子,爲他牽馬墜蹬的國王不少,可縱兵衝入羅馬,焚燒教堂,處死教士的國王更不在少數——如腓特烈三世,在小腓力之前最後一位在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加冕的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也因爲與教皇產生衝突,一次就殺死了六千名羅馬教士呢。
路易十四的不遜只是讓羅馬教會失去了一柄得力的武器與一個飽滿的錢囊,盧西安諾統一了意大利,組建了新的十字軍,不由得羅馬教會裡的那些渣滓日夜憂心自己會被連根拔起……在錢財、地位與性命都不能保證的時候,他們說出什麼惡毒的話都不奇怪。
想起不久前還有人建議自己就盧西安諾的身份——私生子是不能成爲國王的事情來恐嚇意大利的新王,英諾森十二世就要嘆氣,他在儀式結束的時候,看向了佇立在衆多紅衣親王一側,似乎被孤立了的以拉略主教,心想,這位主教來到梵蒂岡也有近二十年了,雖然不被樞機團的同僚們喜歡,但在中下層的教士中,他的威望會讓很多人嚇得直接跳起來——也許很快,甚至就在他之後,這位的紅衣就要改做白衣。
教皇笑了一聲,到了那一天,即便梵蒂岡,不,整個羅馬教會遭到篦梳般的甄別與處置他都不會奇怪的,這些跳樑小醜,還是把自己的恐慌與瘋狂留到那時候吧,反正他是肯定看不到了,他的家族也已經投向了盧西安諾一世,完全不用他憂心。
這個笑容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沒人能正確地解析它,直到很久之後。
小腓力——現在應當稱他爲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腓力四世了,恰好與他的外祖父擁有同樣的尊號——他們的遭遇也有着奇異的相似,一樣從父親手中接過了搖搖欲墜的王國(帝國),並且命中註定般地只能看着它慢慢地,不可阻擋地衰退下去。
恍惚不安的皇帝在走出大殿的時候甚至被冕袍絆了腳,王冠差點跌落——如果不是有手腳快捷的紅衣主教一把接住,他感激地向他笑了笑,之後他問自己的母親:“那是誰啊?”他說,那樣好看,又那樣年輕(對諸多樞機主教而言),如果可能,他想要邀請他到維也納來。
“以拉略樞機。”王太后說,皇帝頓時沉默了,他沒見過這位樞機,卻聽到過他的名字,每次都是父親連同着路易十四一起罵的,他是路易十四安插在羅馬教會的釘子。
以拉略卻絲毫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哪怕地面裂開,從下面跳出個魔鬼將所有的波旁一把全都拉進地獄裡去,小腓力也別想重現查理五世(神聖羅馬帝國哈布斯堡王朝皇帝,尼德蘭君主,德意志國王,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首位國王)的輝煌,可憐哈布斯堡一系兢兢業業,不擇手段謀取的半個歐羅巴,如今也只剩下了奧地利、小半個匈牙利與少許殖民地。
一頭猛獸在變得虛弱的時候,它曾經的追隨者可不會幫助它,只會急切地撲上前,把它撕碎,分而食之。
他來到了奎李納萊宮,米萊狄夫人將會被送回加約拉島安葬,盧西安諾一世秘密爲其送行,在這座宮殿裡如今只留下了他的隨從與法國使團,雖然法國人在羅馬也有使館,但從舒適度與安全性上來說,根本沒法與奎李納萊宮相比,畢竟羅馬也屢遭兵禍,奎李納萊宮也是有城牆與堡壘的。
法國使團中除了被路易十四強行派出來的小歐根,一向肆意妄爲的奧爾良公爵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小昂吉安公爵。他甚至沒能在羅馬露面,因爲這個地點與時間都太微妙了。
大孔代,也就是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在數天前的一場狩獵中落馬,被馬蹄踩斷了大腿骨,原本這樣的傷勢在有醫生與巫師的情況下,不是不能痊癒,但他是21年生人,是個老人,幾十年來戎馬倥惚,成爲波蘭國王后不但要與俄羅斯人,韃靼人打仗,還要處理政務,安撫民衆,警惕那些永遠不會安分的大貴族,繁重的工作如同焚燒的柴薪一般慢慢地耗幹了他的心血,一旦倒下,就沒那麼容易再起來。
路德維希一世也不是那種畏懼死亡畏懼到了不願意面對的人,他一察覺自己隨時可能離世,就馬上召回了正在與俄羅斯人打仗的兒子亨利,同時寫信給路易十四,請他將小昂吉安公爵送到華沙來,這封信件在路易十四手中展開的時候,使團已經到了羅馬,路易十四考慮過是否要另外設一個使團護送小昂吉安公爵往華沙去,但路德維希一世在信件中說,隨着他日益衰弱,那些曾經在他的階下俯首聽命的大貴族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現在亨利甚至都不敢離開路德維希一世的房間,若是大張旗鼓,很難說會不會有人藉此生亂。
於是原本還在軍事學院就讀的小昂吉安就被送到了羅馬的使團裡,因爲這個使團還負有探望大公主,也就是瑞典王后的使命,經過波蘭也不那麼令人奇怪——他們有奧爾良公爵在嘛,公爵想要看看自己的堂兄,難道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嗎?
以拉略來見他們,竟然也與路德維希一世有關,“路德維希一世有意加入新十字軍。”他直白地說道。
“啊,”公爵平靜地說道:“看來法蘭西的貨物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胃口了。”自從大孔代被選舉爲波蘭國王后,爲了控制那些桀驁不馴的大貴族,也爲了緩解法蘭西以及佛蘭德爾,荷蘭等新領地,還有阿美利加殖民地的糧食壓力,波蘭的大部分小麥幾乎都出口給了法國,相對應的,法國輸出了大量的奢侈品,如皮毛、珠寶、玻璃、瓷器等,這也不算是有意爲之,波蘭貴族一向就性喜奢侈,在前來迎接大孔代去波蘭的時候,他們的使者們就是一支“黃金與白銀”打造而成的隊伍,波蘭翼騎兵的誇張裝飾——羽毛和旗幟,更是人皆盡知。
這些波蘭人來過法蘭西之後,這種惡劣的嗜好不但沒有被安撫,反而變本加厲地被催發了——波蘭富庶嗎?當然,它是歐羅巴的糧倉,但殘酷的農奴制度讓波蘭貴族腰囊飽足的同時,也大大限制了國家與社會的發展,在除了貴族之外的人都在掙扎求存的時候,你怎麼能讓他們有興致抱着空蕩蕩的肚子追求美和藝術呢?
波蘭貴族的審美還是向韃靼人與奧斯曼人學來的……可想而知。
而巴黎,是的,不說凡爾賽了,只是巴黎,那些男人、女人、孩子、老人……貴人、官員、教士……一個個看上去都是那麼地驕傲優雅,就算是平民,也要比他們來得更精緻,更漂亮。
他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但這種感覺讓他們很不舒服,爲了彌補心中的缺憾,他們就開始學着巴黎人打扮自己,裝飾馬匹與房間。
這些人成日成夜地街道上走來走去,目不暇給,若不是重任在身,幾乎不願意離開。即便如此,最後離開的時候,馬背與車廂裡幾乎全都是他們在巴黎採買的貨物,爲了能拿下最後一樣心愛的東西,他們甚至不惜拆掉靴子上的銀馬刺。
他們回到波蘭,也將來自於法蘭西的風尚帶到了華沙,銀盤金碟換成了雪白細潔的瓷器,閃閃發亮的玻璃器皿,灰泥與石頭的牆壁上要有金框的風景或是人物肖像,地板上要覆蓋上精美的絲毯而不是原先那種粗陋的氈毯,來自殖民地的海獺皮又輕又暖,油亮水光,伯爵以上的貴族若是沒有那麼一件漂亮的大斗篷,甚至不好意思去狩獵或是打仗,自然而然地;他們的妻子也會需要更精緻的蕾絲,更絢麗的絲綢,更柔軟的羊毛,更大的寶石,留香更久的香水與更豔麗的胭脂;他們的孩子也需要更明亮的水晶玻璃燈,雪白的紙張,金筆尖的羽毛筆……哪怕他們和現在的孩子一樣不愛學習,東西總是要的。
能夠架設起法蘭西與波蘭之間的橋樑的人,除了路德維希一世別無他人,法蘭西的商人甚至允許波蘭的大貴族分期付款或是延期付款,譬如在春天的時候如果有人爲了迎接四旬節需要一百件新的絲綢衣服,又拿不出錢來,沒關係,商人允許他們用秋天的小麥來抵償,當然,這其中會有一點小小的利息,但誰也不會在意。
甚至由此還滋生出了一些專業人士,他們專爲波蘭的大貴族服務,大貴族除了從他們那裡拿錢,什麼都不用管。
可惜的是聰明人還是有的,路德維希一世在遭遇意外的時候第一想到的就是他們,他們見到路德維希一世強壯勇武,就會安分守己,但若是路德維希一世倒下了,他們也許就會有別的想法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利奧波德一世已經死了。”奧爾良公爵說。
如果利奧波德一世還在世,他肯定要欣喜若狂,用盡各種手段來令得波蘭動盪不安,更甚者會攛掇那些大貴族將路德維希一世放逐,廢黜或是處死,然後設法將波蘭王位佔爲己有,或是作爲一份珍貴的禮物贈給某個選侯。
別說不可能,之前如果不是路易十四當機立斷,現在的波蘭國王應該就是薩克森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