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光華苑工地暴露在正午的烈日底下冒着熱氣。出工的時候到了,十幾個工人被工頭從簡易房裡喊出來。頭頂上,那輪火球似得太陽射出刺眼的光,每個人都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幾個年輕一點的工人連鞋也懶得提,趿拉着往簡易房南面的地基坑裡挪。
工地上所有的鐵質工具在太陽一上午的烘烤下,熱的燙手。腳下摻雜着沙子碎石頭和水泥粉的地表溫度奇高,隔着厚厚的鞋底子,直烤的人腳底癢癢。賈冰和沈玉亮下午的工作就是推着手推車往地基坑裡運混凝土。從工地西面的混凝土攪拌區裝滿攪拌好的混凝土,再推到東面那個豁牙子,沿着挖成S型的臨時下坡道,把一車的混凝土推下地基坑。下面的工人負責將運下來的混凝土鋪平震實。
這是賈冰到工地的第一次出工,在學校放假的第二天他就和沈玉亮商量着一起說服父母要出來工地打工。一開始父母哪裡肯讓他們兩個孩子出來受這份罪,可是經不住他們的死磨硬泡,最後還是答應了。雖然在家裡也經常下地幹活兒,一車的混凝土推起來還是讓他感到腿腳發軟。混凝土攪拌區,兩名工人把旁邊的水泥和沙子填進攪拌罐裡。旁邊的腳手架上,寫着沙子水泥配比的黑板用鐵絲繩歪歪地固定在上面。那是掛給隨時可能出現的監理員看的。其實他們沒有足夠的水泥,爲了保證進度,水泥消耗必須儘可能地少。水從罐口上方的水龍頭澆在水泥粉上,瞬時灌口就突突地揚起水泥粉煙霧。右邊那個矮個子迅速用衣襟握捂住自己的口鼻,背轉過身去打開水龍頭的閥門。水流變成水柱,幾秒鐘後把水泥粉打溼,嗆人的“水泥煙”逐漸消失。負責操作攪拌罐的工人按動開關,笨重的攪拌機隨着電機的飛速轉動,搖晃着也旋轉起來。
賈冰把推車停在灌口,電機推動攪拌罐慢慢翻轉,混凝土像牛腚屙出的牛糞一樣,一坨坨啪嗒啪嗒丟進車斗。賈冰握緊車把手,腰一挺勁把推車擡起。這是下午的第多少趟賈冰已經記不住了。剛開始的幾趟應該是輕鬆的,至少是在他記憶裡是這樣的,但隨着趟數的增加,賈冰感覺到自己的小臂開始不自主地抖動,汗珠子不停地從他的額頭往下滑,沿着脖頸打溼上衣。烈日繼續燃燒着,熱量在賈冰的背上集聚,他感到衣服像是要馬上燒着一樣。
賈冰前面是重型卡車壓出一個土溝,這是坑面上唯一也是最費力的地方。賈冰雙手緊握車把,身體前傾,全身的力氣都攢到兩條腿上。他開始加速,缺少潤滑油的車輪發出越來越快的吱吱聲。負重的車子跳進土溝,然後又突然躍起,車斗裡的混凝土隨着車子的跳躍溢出來,摔在車輪上。賈冰控制住車子,繼續往前推。
S型的土坡道上,被推車的兩根撐子拉出道道深溝相互交錯。工人們幾乎要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車把上,才能讓兩根車撐陷進土裡。利用摩擦來控制車子的速度,這樣車子纔不會失控而翻掉或者撞上道坡。同時他們還要把握好車的前進方向,撞上坡道壁的結果大都是人仰車翻,甚至出現事故。
賈冰使勁把車把往下壓,無數次的翻壓使坡道的土變得越來越鬆軟。賈冰明顯感覺到車子下坑的速度比原來更難控制。車子拐過第一個彎角,賈冰的兩隻手幾乎要被摔脫,他加快自己的腳步,緊握車把。就在賈冰控制住推車的時候,車子突然向右傾倒,右輪像一個大號的彈簧圈,蹦跳着滾下地基坑。青灰色的混凝土漿攤了一地。賈冰措手不及,被車帶倒在地上滾出好遠。
“咋搞的?”工頭聽說坡道翻車了,還飛了輪子,嚇得趕忙跑過來。
“好好地,車輪子突然就飛出去了!”賈冰拍拍身上的土說。他擡起右胳膊肘瞅瞅,剛纔摔倒的時候,磕在了車撐上,磕出一道口子,紅色的血流出來。
工頭跳下坡道,他讓賈冰去上面用水沖沖傷口,找個陰涼地歇會兒。幾名工人停下手裡的活兒,把這裡的混凝土清走,失掉一個輪子的推車也被擡上地面,丟在沙堆旁的空地上。明天它還會被重新撞上輪子繼續使用。工頭自己心裡很清楚,他手裡的這破東西要是在別的工地其實就是一堆廢鐵,只有他還把它們當寶貝一樣抱着不扔。這兩年他的運氣實在有些背。連續接了幾個工程都是爛尾樓,墊進去好幾十萬到現在都還沒着落。跟着他的這些個工人,有點能力的都走了,除了幾個親戚外,剩下的不是腦子有些問題就是上了歲數出去不好找活兒的主,他甚至還收留了幾個有些殘疾的。有時候自己想起來都好笑。這都是些什麼人呢!他現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這棟6號樓工程上了。要是這也玩砸了,那他可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