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哭笑不得。
他沒想到患者的五臟居然會拒絕交流。
不過五臟驅逐的話語中,陸九也聽出了一些意思。
它們,似乎被某個藥物傷害過。
所以才如此牴觸醫生。
那個藥,陸九也知道是什麼。
奧司他韋嘛,治流感的藥。
這個藥的副作用在藥品包裝上也有,一般吃的不多,副作用不會太明顯,但這玩意沒有誰敢保證。
畢竟藥品生產公司製作出來的藥物,描述看似精細,實則極爲粗糙。
比如它說的成人得了流感要一次吃一粒,一天兩次。
這個成人的概念就很有講究了,一個一米八的大高個,體重一百七八,跟一個一米七,體重一百三四的人比,他們的體質是不一樣的。
有人吃了一粒,藥效輕了,但有人藥效又重了,這個量如何把握別說是吃藥的人,就算是開藥的醫生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指導你用藥。
所以,即便是西醫,其實也需要有辨證論治的思維。
“你們先冷靜一下,肝木,你應該認得之前給伱們開藥的醫生,對吧,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陸九道。
“有區別嗎?”肝木沒好氣道。
“當然有區別,醫生也分好多種,我是那種就算治不好你們,也不會害你們的醫生,能理解嗎?”陸九道。
“不能。”肝木道。
“呃……那我要怎麼做你們才能相信我?”陸九問。
“你怎麼做我們都不會相信你,趕緊走,不然我們不客氣了!”肝木言語中難掩怒意。
“那你們就不管心火了嗎,它看起來似乎病的很嚴重。”陸九道。
這話一出,肝木沉默了。
“不用你管!”腎水接茬。
“那你們能幫它恢復嗎?”陸九問。
這下腎水也被幹沉默了。
它們要是能幫上忙,就不會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讓我試試吧,其實就算你們不同意,我也可以給他開藥,但我確實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所以,信我一次。”陸九道。
目前來看,光是通過望診和把脈,陸九很難準確判斷榮紀生的身體情況,即便是加上舌象,估計也很難。
因爲榮紀生整個人看上去並不嚴重,但五臟內部,心火卻一言不發,這絕對不正常。
如果不問仔細,陸九也無從下手。
所以,這個時候陸九也只能是想盡辦法取得榮紀生五臟的信任。
“你真的不會害我們?”脾土問。
“絕對不會!”陸九道。
他有這個底氣。
中藥相比西藥有個天然的優勢,那就是西藥無論你是剛入行的醫生,還是西醫界的頂級大佬,你怎麼用,它都是有副作用的,而中藥,不懂中醫理論的人用,它就會傷到五臟六腑,懂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傷五臟六腑的。
陸九上學的時候看過一個報道,據說是兩位研究藥物的專家聯合出的一篇報告,標題是【華夏大陸藥物性肝損傷發生率及病因學】。
這是華夏大陸首次大規模藥源性肝損傷流行病學研究結果,文章報道了華夏大陸地區綜合性醫院和專科醫院住院患者藥物性肝損傷診斷率,並以此爲依據估算了華夏大陸地區普通人羣藥物性肝損傷的發生率。
文章中數據顯示,華夏大陸普通人羣中每年藥源性肝損傷發生率約爲23.80/10萬人,高於西方國家報道數據,文章數據顯示,藥源性肝損傷的最主要原因爲傳統中藥和草藥或膳食補充劑。
這篇報道一出中藥傷肝的聲音便在網絡甚囂塵上!
不過在這篇報道出現的兩年後,人民軍總醫院與金陵醫科大學等多家單位合作,利用信息技術在四年間篩選了六百多萬份ADR(藥物不良反應)數據,其中DILI-related ADR報告(藥物性肝損傷報告)94593份,化學藥佔94.5%,中草藥佔4.5%,生物藥佔0.8%,其他佔0.2%。
這篇報道直接一錘定音,使得多年中草藥比西藥更傷肝的謠言得以不攻自破。
當然,中草藥能夠佔4.5%,大部分原因也是因爲很多開中藥處方的醫生不懂中藥的配伍,開方的思路與西醫一樣,這個能止痛就加點,那個能降血壓也加點,完全不通中藥配伍中的君臣佐使。
這就跟古代的將軍行軍打仗一樣,君臣佐使就是戰前佈局,診斷就是分清局勢,哪裡爲攻,哪裡爲守,哪裡可出奇兵,這樣你才能排兵佈陣,否則,單純的以人海戰術的方式去用藥,不敗纔怪!
“要不,信他一次?”脾土道。
這些日子它們一直在想辦法救心火,脾土都已經開足馬力運化氣血了,但依舊是毫無辦法。
另外三個自然也是明白的,光靠它們根本無法幫到心火,唯有藉助外力。
但是此前的藥物損傷讓它們有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對於醫生,便有了一種天然的牴觸。
五臟沉默中,陸九沒有出聲,他在等,等其他臟器回話。
“那就信他一次。”肺金道。
“就一次。”肝木道。
“……”腎水道。
陸九笑了,談判成功。
隨後,陸九立即問道,“那我現在就來問你們一些問題了,心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跟你們交流了?”
“大概一兩個星期吧,在此之前心火也就有點煩躁,還一直跟我們說有個藥進來了,在對付病邪的同時,也在對付肝木和腎水,然後它就加入戰局想要幫一下肝木和腎水,哪曾想那藥忽然轉而就去攻擊心火了,當時心火還在說這個藥好邪門,跟以前進來的藥不太一樣,以前的藥雖然也對付它,但沒有這次的厲害,其實我也被這個藥攻擊了,不過比起它們,我的傷害是最小的。”脾土道。
陸九問,“那在吃這個藥之前呢,心火有什麼異樣的地方?”
脾土道,“有啊,那個病邪進來之後,心火就帶着我們一直在對付它,那段時間心火就拼命地供給陽熱,完全是超負荷運行,本來都快要對付的差不多了,結果那個藥一進來,瞬間就把它的火給滅下去了,那個藥好像是在搶活幹,它進來之後就強行讓心火不許插手,自己就去對付病邪了,說真的,它確實挺厲害的,但是它進來之後就無差別攻擊,我們也抵擋不了。”
陸九心裡大概有數了,“也就是說,心火併不是在得了流感之後纔不說話的,而是在那個藥進來後,對吧?”
脾土道,“嗯,連續一兩個星期吧,那個藥一直沒停,這期間心火讓我想辦法把它弄出去,我就開始控制這貨腹瀉,結果他拉完之後,停了兩天,就在那個醫生的建議下又開始吃,慢慢的心火就說話越來越少,之後就乾脆不出聲了,我們幾個也是很着急,我也想通過運化更多氣血來幫它,可它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沒錯了。
綜合望診和脈象,再就是五臟的描述,陸九已經確定是藥物導致的心氣內虛,目前還處在安全的範疇,但如果一直這麼發展下去,脾胃過度運化還是無法解決心氣內虛的情況,那麼心就會迅速衰竭而亡,症狀跟猝死很像,但又不是正常的猝死。
葉天士《溫熱論》中記載,“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
外感病邪心氣內虛,復感六淫、疫毒之邪,趁虛內犯於心,遂有心衰之症。
陸九切斷了與五臟之間的聯繫,意識迴歸,看向榮紀生,“嘴張開我看看舌苔。”
榮紀生張嘴,舌淡暗,略有瘀斑。
陸九點頭示意他把舌頭收回去,然後接着問,“在得流感之前,是不是還經常感冒?”
榮紀生一怔,“對對對,確實是經常感冒,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麼回事,尤其是上半年的時候,一個月就有一次,特反常。”
是了。
在得流感之前還經常感冒,顯然是肺衛不固,擋不住六淫,再加上今年是火運不及之年,心氣本來就不足,那麼心氣內虛也就不奇怪了,這個時候再復感疫毒,也就是流感的話,那麼這股病邪就會繼續侵犯心火,本來到這裡如果能調理好也就沒事了,偏偏榮紀生吃的藥,殺病毒快,傷五臟也是夠狠,如此,便加速了他形成心衰之症。
難怪看起來正常,脈象也還好。
因爲輕症之人也就是氣短、乏力、活動缺乏耐力,就那種沒以前有勁的感覺,重症之人則是不能平臥,尿少肢腫,口脣發紺,四肢厥冷。
這個病輕症的時候很難察覺,因爲有太多症狀表現出來都是氣短、乏力,使不上勁,所以極其容易被忽略。
但如果真的忽略不管,那麼這個病從輕症發展到重症的速度,也會遠超你的想象。
說不定某天,前一秒還在正常的說話,下一秒心臟就咯噔一下停跳,然後人就直接時間靜止僵硬地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陸九忍不住替榮紀生捏了一把汗,得虧是他的家人察覺到了,否則真等到哪天倒地不起,便只能落得個神仙難救的下場。
“幸虧你來得早,目前還只是心衰初期,再拖下去可就危險了。”陸九道。
陸九其實也在權衡,隱瞞的話,可以讓榮紀生心態更平和,有利於他的病情恢復,但這需要陸九來承擔風險。
萬一榮紀生在他這看完,回家後沒有吃藥,反而繼續當做無事發生,那麼最不幸的事情出現時,陸九就是第一責任人。
到時候,不是他也得是他!
或許他的家人沒有陸九想的那麼不堪,但,陸九不敢拿自己這個小破醫館來賭人性的光輝。
所以,思考片刻後,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心衰!?陸醫生,你開玩笑的吧,我現在感覺挺好的啊,怎麼可能是心衰呢?”
榮紀生聞言,一臉茫然地驚叫起來。
心衰啊。
那可不是小病。
自己怎麼可能突然就得了這麼個病。
要不是知道陸九的水平,他當場就得起身質問了。
一旁的湯義也有點吃驚,老實說,他還真沒看出來榮紀生有心衰的症狀。
當然,以他目前的水平,如果真的能通過望診就能瞧出一個人的身體情況,那也用不着回到江漢了。
一時間,隨着榮紀生的驚叫,醫館裡其他患者也紛紛看向陸九。
心衰這個病可不多見,雖然不算癌症,但基本也是無法根治的病,得長期吃藥維持。
榮紀生看上去就跟正常人差不多,怎麼會是心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