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壘猴事業部經理宋野。這是我的助理板凳,不不,我們不是賣板凳的。我們也不賣猴子,我們賣的是這款產品,迪克智能養魚葡萄酒馬桶。魚葡馬一體,集觀賞、排泄、環保、養顏美容於馬桶的跨時代產品。板凳坐下來。不用脫褲子。”
板凳放在皮帶上的手鬆開,坐在馬桶上,宋野指着透明的馬桶抽水箱說:“這就是我們公司設計的名爲壘猴的生態循環系統,抽水馬桶上的紅酒是用來喝的,喝完酒就想撒尿,尿完後,髒水過濾到抽水箱裡用來養魚,用飽含紅酒營養成分的精華葡萄液逐漸改造魚的體質,然後養魚產生的髒水再用來衝馬桶,如此循環往復,無窮無盡。”
一家人擠在門口,有小孩、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看着宋野介紹,板凳坐在馬桶上,透明抽水箱裡的金魚游來游去,偶爾吐出斑斕的泡。
一家人驚呆了。
宋野繼續介紹。
“這還只是我們的一期產品,我們正在跟迪克馬桶合作,準備推出第二期,抽水箱裡除了養魚,還要加入各種觀賞和可食用植物,比如蔥、大蒜、水培土豆等等,這樣太太您做菜時缺少材料,就可以直接從抽水箱裡拿,經過人魚的共同排泄物的富養,這裡的植物格外飽滿、營養,極具食用價值和香氣。”
“我們壘猴公司一直致力於做對的產品,做對的人,做對的價值觀。地球只有一個,環境保護人人有責。這款產品是對傳統養魚業的一次深度改造,徹底剔除了傳統養魚業低效的飼料轉換率問題。比如每生產一磅金槍魚肉,就要耗費掉二十五磅其他野生魚類做的飼料。這是註定無法可持續發展的。”
“太太,您有養寵物的需要嗎?有人養爸爸,養媽媽,養老公,養兒子,有人養貓養狗養花養草,這些東西都要打理,要照顧,要持續地投入精力、時間、金錢,甚至是感情,但養魚不用,甚至不用想着天天見面,因爲你上一次廁所,就會見一次。當然這些魚可能看不到你的臉。”
太太閉上眼睛,說我還是養神好了。
宋野沒放棄,叫板凳打開紅酒,對爸爸說:“這位先生,你有工作完一天回家,車開到地下車庫,熄車後,哪裡也不想去,只想坐在車裡靜一會兒的時候嗎?在車裡,你是個自由的人,你想玩、想跳、想唱、想叫,想怎樣就怎樣。一開車門,下了車,你就是丈夫、小三的情人、爸爸、一家之主、兒子、領導、甲方的舔狗、乙方的暴躁老哥,這麼多重身份壓在你身上,每個人都指望你要做點事出來,老婆嫌你洗碗沒洗乾淨,兒子嫌你賺錢沒同學老爸多,爸爸嫌你上次去會所喝酒沒叫他,媽媽——”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說重點。”中年男人搖頭,被撓到癢肉想笑想哭,卻又要死命憋住的表情。
“不用開車,不用坐車。有了這款智能養魚葡萄酒馬桶後,你就可以借大小便的機會,方便享受個人空間,關上門,脫掉褲子後,不單是智能加熱的馬桶墊圈能給你情人般的呵護和溫暖,還有背後寂寞遊動的魚羣和一瓶曬了整整一個夏季普羅旺斯陽光,滿是香草料理味道的紅葡萄酒,你打開瓶塞,只是波的一聲,就能沐浴到那時的陽光,嗅到那時空中香草的味道,看到穿着淺橄欖無袖背心,穿着咖啡鱷皮短鞋的高挑女子,在這裡,在這一刻,你是自由的。”
說到“自由”兩個字時,宋野盯着那個中年男人的眼睛,男人崩潰了,掏出手機,說:“多少錢?我——”
女人大叫:“你是不是大腦種樹,小腦養魚了!買什麼?”
男人縮回手,低頭看自己的腳,好像一低頭,小腦裡的魚就會甩着尾巴跳出來。
女人冷漠地說:“我們家有馬桶了,不需要,謝謝。”
爺爺說:“其實我想養魚。”
奶奶說:“你不想。”
兒子說:“那個酒瓶上的猴子幹嘛用的?”
“啊,小朋友問的好。不知道你們課本上有沒有教猴子撈月這篇文章,在這裡的寓意,就是猴子撈魚,喝酒放水,生態循環。”
“媽媽,我想——”
“不,你不想。”
女人冷酷地關門。
宋野沒有多少受挫折的表情,叫板凳起來,搬馬桶去下一幢樓掃樓。
板凳沒起來,臉色很難看。
宋野問他怎麼了?
板凳說:“我想上廁所。”
……
等板凳上完廁所,回來搬馬桶下樓,運到車上後,板凳要上車,去下一幢樓,宋野卻說等等。
宋野站在路邊,仰頭看天,天上有云,移來移去,他掏出煙,點着,塞到板凳嘴裡,板凳抽了一口,吐出一道煙,飄到宋野眼前,假裝自己是朵雲。
板凳問:“又洗牙了?”
宋野說:“不,徹底戒了。”
板凳問:“爲什麼戒?你又有女兒了?”
宋野笑笑,不說話。
板凳正想問什麼時候上車,一個男人急匆匆跑下樓,正是剛纔那個爸爸。
他跑到宋野邊上,問:“我買十個,給我公司裡裝。這是地址。有折扣嗎?”
他掏出手機,準備付錢。
宋野說:“你會爲你的自由打折嗎?”
男人一愣,說不會。然後問了價錢,爽快付錢,跑回去。
宋野跟板凳上車。
板凳開了一陣子車,終於忍不住,問宋野:“你怎麼知道他會下來?”
宋野說:“信任。”
板凳琢磨了一會兒,覺得玄乎,又說:“談下大定單,一會兒去吃飯慶祝一下吧?”
宋野說:“是要慶祝,不過我有約了。”
板凳問:“是誰?”
宋野說:“女朋友。”
板凳驚呼:“你有女朋友?!”
宋野笑笑,敲了敲車窗,說:“我就在這裡下車。再見。”
路邊有家新開的麪店,宋野走進去,店裡坐了不少客人,只剩一兩張空桌。
鄭雨坐在靠牆的位置,衝宋野招手,宋野坐過去。
“要吃什麼?”鄭雨問。
“牛肉刀削麪。”
“又吃?”
“哈哈。”
鄭雨點好單後,把包留給宋野,去上洗手間。
這時身後冷風灌進來,門開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爸爸,我要吃牛肉刀削麪。”
“又吃?你吃不膩啊。”
“哈哈哈嗬嗬嗬——”
“老闆,一碗牛肉刀削麪帶走,快一點,我們有急事。”
“叔叔,記得加辣椒油!”
宋野的脖子僵住,像夜裡空無一人的漆黑過道,被什麼東西搭了肩膀,想回頭,又不敢回頭。
“你的牛肉刀削麪。”服務員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解了宋野的定身咒,宋野低着頭,拿筷子吃麪,吃了幾口,又拿了瓶醋,手舉高了,往碗裡倒,倒了半天,愣是沒有水線下來。
他再擡頭,對面的客人看着他發呆,他看手裡,這才發現拿錯了,是胡椒瓶,啊啊啊——啊嚏!
宋野快把頭埋碗裡了,只怕被兩橫發現。
那語氣,那聲音,肯定是她。
等了一會兒,只有兩橫跟她爸爸聊天的聲音。
“在新學校好不好玩?”
“好玩。”
“你最近擦牆擦得這麼幹淨,是有上過課嗎?”
“一個朋友教的。”
……
“你的牛肉麪好了。”
兩橫和她爸爸提着面走了,門開了,又關,撲了陣涼風,吹進宋野心裡。
宋野這才直起身子,拿了醋瓶,手手高高舉起,倒了一水線的醋。
心裡想:她還是把我忘了,或者沒看到我。
宋野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想被兩橫認出來,還是不想。
想着想着,醋就倒多了,溢出來,對面的客人又看傻了眼。
然後一隻手按住宋野拿醋瓶的手,宋野的手一冰,他扭頭看,兩橫站在邊上,拿着一隻印章筆,給他手背上蓋了一個粉紅豬頭,小眼睛,大耳朵,嘴在笑。
“豬頭和豬頭之間相互信任,爸爸,我給你蓋了,這回可不要消失了哦。”兩橫跑出門,挽着她爸爸的手,一晃一跳地走了。
宋野看着手背上的豬頭,發了會兒呆,然後夾起一筷子的面往嘴裡送,一咬,笑着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