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女朋友?”章本碩問。
“嗯。”鄭六如拿出手機給章本碩看照片。
一個穿着米色格紋上衣的女生端着一杯咖啡衝鏡頭笑。
章本碩看看照片,又看看鄭六如。
鄭六如臉紅了下,說:“漂亮吧?”
章本碩問:“你確定你一事無成?”
之前的談話,章本碩一致致力於跟鄭六如達成一致,抓到“一事無成”這個點,理解他。
可是看到鄭六如女友的照片,章本碩又抓不住那個點了。
“你女朋友這麼漂亮,你真的確定你一事無成?你倆怎麼認識的?”章本碩又問。
鄭六如說:“在俱樂部表演的時候認識的。她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襯衫,戴了一個星空灰的藍底手錶,坐在第一排,伸手就能碰到我。我上臺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她手裡有幾顆糖,悄悄地剝開糖紙,趁邊上的人不注意,就往嘴裡塞一顆,可愛極了。”
“我搭檔經常出去玩,時間配合不上,我一個人上臺的時候都會用些段子熱熱場子。最常用的就是渣男段子。第一排有女觀衆的時候,這個段子效果都挺不錯的。”
“我問她你在吃糖嗎?她像說好了減肥卻被半夜起來的媽媽抓到偷開冰箱的女生,一臉無辜的表情,慢慢點頭。我說能給我一顆嗎?她笑起來,鬆了口氣,大方地往我手心放了一顆糖。”
“糖紙輕戳我的手心,像一隻睡熟的鳥夢中看到蟲子,本能地用喙去啄,啄軟我的手心。我差點忘了下面的臺詞。”
“我對她說,你見過渣男嗎?她搖頭。我說今天讓你見識一下。我把糖遞給前排另一個女觀衆。大家大笑,起鬨,噓我渣男。現場反應好極了。”
“表演結束後,大家都去找那些上過電視的脫口秀演員拍照,我這裡一個人都沒有。這種待遇我早就習慣了。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有趣的人,但都沒有想和我合影的想法。我去上廁所,經過廁所的時候,被一個人拉住,拍個照,拍個照。”
“我受寵若驚,跟那人合影,拍好了,那人才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有名嗎?我說我叫鄭六如。沒名。他看了看我,就當着我的面把照片刪了。我低頭往裡走,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上廁所。”
“然後又一個人拉住我,我看都沒看,連忙擺手,說我沒名氣,沒上過電視,不要找我合影。那人笑出聲,說哪有人這麼介紹自己的啊。我停下來,看那人,原來就是之前坐在前排給我糖的女生。”
“她說:渣男先生。交個朋友吧。我結結巴巴地問爲什麼。她說我覺得你很有趣。夜晚很長,在晚上,有趣的男人可比無趣的男人受歡迎多了。”
“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成爲一個脫口秀演員,從事喜劇創作,我本身是厭惡無趣的,甚至到了過敏的程度。要是呆在一成不變,無聊沉悶的環境裡,周邊又都是說着大家都在說的話的人,千篇一律的開場,萬年不變的寒喧詞,我一定會全身起紅疹。”
“我和她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很快我倆就在一起了。”
“她是個貿易公司的中層經理,收入高,工作穩定。我打工和講脫口秀的錢只剛剛夠我付房租的。但是我倆約會的時候,她從來沒說去餐廳吃飯,都是家裡做好了便當,和我去公園吃。她說喜歡公園的氛圍,也喜歡在那裡看我表演最新的段子。”
“我知道她是照顧我的自尊心,故意去花錢少的地方。我覺得更對不起她,想要補償,那段時間明明沒多少機會上臺,也不需要準備太多段子,卻是我創作最旺盛的時候。我覺得她每天工作後都很累,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我就表演自己精心準備的段子給她看,她通常都會笑起來。”
“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但是每年有兩個日子是最難熬的。一個是情人節,一個是她生日。因爲我沒錢給她買禮物,多便宜的禮物都買不起。有段時間我的房租都是她幫我付的。”
“情人節的時候,她會主動送我禮物,我很不好意思。她說你是我的情人啊。情人節又不是隻有男人送女人禮物才行。她過生日的時候,會帶我出去吃飯,她請客,還說她們老家的習俗就是這樣,誰過生日,誰就要請客。我想說點什麼,她不讓我說話,假裝生氣,說渣男先生,今天我生日我最大,我說怎樣就怎樣。”
“她總是這樣爲我考慮,我反而更加愧疚。我畫了一張張禮物券,上面全是我想送給她的禮物。我把禮物券給她,說以後等我有錢了,你拿券來我這裡兌換禮物。她拿着這些禮物券,感動得好像已經收到實物一樣,抱住我說謝謝。”
“我開始考慮未來的事。我肯定是要和她結婚的,結婚以後,有了小孩,難道以後孩子過生日,我也送孩子禮物券嗎?”
“我辭掉了書店的工作,去一家工廠工作,累是累了點,但這樣賺得多一點,而且晚上我照樣可以講脫口秀。只是有時候太累了,表演效果不太好。俱樂部的老闆還找我談過話,說最近狀態不太好,是不是不想幹了?我說不是,只是創作碰上瓶頸。老闆呸了一下,說我上臺後,天天都是瓶頸。”
“我當然想做好脫口秀,這是我的夢想,是我從老家到這個城市後做了十二年的事業,可是看到銀行卡里的餘額一點點上漲,幾百、幾千的多起來,我想再攢一點,就可以給她買一個真正的禮物了。不是那種畫在紙上,連小孩子都騙不了的禮物券。”
“第二天,我繼續去工廠上班,那天我加班到很晚,本想着去趕俱樂部的表演,但生產線出了問題,班長說任務沒完成前不準走,硬生生拖了我一個小時。等我從工廠大門出來時,天已經黑了。我正猶豫是要打的去俱樂部,還是坐公交車,或者乾脆放棄這次表演時,我看到她走過來,站在我面前,靜靜地看着我,不說話。”
“那時我還穿着工裝,身上油膩膩的,我想解釋一下,卻說不出話來。我從沒告訴過她,說我不在書店工作了。”
“她沒問我,只是叫我陪她走走。”
“我就陪她走,隨便挑工廠邊的一條大道,一直往下走。她沒說去哪,我也沒問。”
“我倆就這樣一直走,走到我快走不動了,我鼓起勇氣,想跟她解釋,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我,眼睛一閃一閃的。我從沒見過她那麼嚴肅的表情。”
“她說:六如,沒錢沒有關係,但是有一天你變得無趣的話,我就馬上跟你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