槓三說:“你的段子讓我想起了我爸。”
主持人接話:“爲什麼?”
範管一臉期待。
槓三說:“我一開始想做脫口秀演員,爭取我爸同意,就拿出我精心編寫的一個段子給他看,他看了哈哈大笑。問這段子誰寫的,這麼有才。我說我寫的。我爸說——”
槓三看向範管:“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幹點正事?”
範管臉上的表情還在上揚階段,一時拿不住是該笑還是該哭。
主持人問槓三:“所以你對飯管飽的建議是——”
槓三:“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幹點正事?”
主持人、嘉賓、觀衆都大笑起來,範管也作出一副懊惱表情坐回位置。
懂行的人都知道槓三在救場。
《神口》是檔脫口秀節目,邀請各類嘉賓表演,然後由資深的前輩點評,有老手,有新手,有知名的,有剛入行的無名之輩。
表演效果有好有差。
好的不用特意控場,差的節目冷場時,就需要這些嘉賓救場,重新把場子炒熱。
鄭六如跟範管搭檔這麼久,看他表情就知道那懊惱表情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雖然範管的段子效果不好,可鄭六如還是羨慕得要死。
能上神口的脫口秀演員,已經是相當成功了。電視的影響力跟線下公共廁所邊的小俱樂部簡直是天壤之別。
範管要是能抓住後續的機會,表演成功一個段子,可能就火了。
那可是《神口》啊。
電視裡範管的片段已經播完,接下來就是其他演員表演,偶爾掃過嘉賓席時,還能看到範管的笑臉。
鄭六如已經把手機捏出汗。
到底打不打給範管?
他現在都上電視了,一定很忙吧。
看他上了電視就打電話聯絡會不會太市儈了?
不對,本來就是好兄弟,想這麼多幹嗎?
鄭六如撥出號碼,然後心跳也跟着手機裡的嘟嘟聲一起響。
聽了好幾聲嘟,範管沒接,鄭六如放下手機,竟有點輕鬆。
這傢伙,發達了,就不接老朋友電話,真是的。
鄭六如自嘲地解釋了一句,就不打算再撥。
躺下來,枕在自己手上,電視的光還在閃,照到天花板上,變成斑斕的花紋,像魚羣潛行。
鄭六如耳邊響起槓三的聲音:“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幹點正事?”
他閉上眼,魚羣從天而落,幻化成人,一個個坐在他身邊,他就在神口的錄製節目現場,邊上是一同出演的嘉賓,對面是主持人和槓三,身後就是觀衆。
他站起來,講了個段子,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像一羣胖子衝進來,擠到中間,連槓三一向刻薄嚴肅的臉也笑出了褶。
最後主持人宣佈:這屆的神口就是——無名之輩比喻句!
他站起來,接受大家的掌聲。
最後和槓三對上眼,槓三不笑了,繃着臉,衝他點點頭。
然後他醒了。
他常在地板上睡着,除了肩膀有點酸,沒什麼不舒服的。
他也常做這樣的夢。夢裡他啥都有。
只是這次的夢更具體、更細節,像真的。
所以他醒來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還在努力說服自己接受一事無成的現實,品着夢的餘韻。
品久了,餘韻也成了渣,他坐起來,準備出去轉轉。
這時他手機響了。
是範管打來的。
他接起來。
“對不起,昨天跟製作人、槓三他們出去聚餐,喝多了,什麼事?”範管問。
範管的語氣還是跟以前那樣,帶着宿醉未醒的慵懶勁。
鄭六如昨天打電話之前想了很多,真跟範管說上話了,又把之前那些念頭都拋了。
他笑着說:“小子,發達了。居然瞞着我上節目?你不是說不做脫口秀,要去找份穩定的工作嗎?”
範管那邊有人說話,“這是你的臺本,看一下。”
“謝謝。”範管說,然後跟鄭六如說了事情的經過。
“我不是一直在推銷我倆的脫口秀視頻嗎?我有個朋友在電視臺工作,我去找他,本來只想找份實習的工作,先做着,結果我朋友說《神口》的製作人要發掘新人,那種有表演經驗,但是還沒上過電視的新人,我就把咱倆的視頻交給朋友,叫他幫忙遞一下。”
鄭六如激動起來。
範管太夠哥們了。
明明已經退出組合了,可一有機會,還記着捎帶上自己。
他本可以自己表演一段,錄製視頻給神口製作人看的。
“然後呢?製作人看了怎麼說?”鄭六如急問。
“呃,製作人和槓三,還有其他幾個常駐嘉賓看了,他們——”
“他們說什麼了?”
“他們沒說,他們笑了。”
“是嗎?”鄭六如更激動了。
“他們說我表演得很好,雖然風格有點油膩,上電視表演的時候要注意一些,不過整體的節奏、觀衆情緒的把控都做得很到位。而且——”
“而且——”鄭六如跟着重複,心提得高高的,終於快說到我了,他們怎麼說我?是不是說我很有趣,說我的段子很有品味,幽默得與衆不同,別具一格?
快,我憋了十二年了,就想聽一下專業人士的意見。
“而且我的藝名也取得不錯。飯管飽。讓人印象深刻,一看名字就忘不了。謝謝你啊。該給你取名費的。哈哈。”
“廢話,當然要給,取名費500。”鄭六如脫口而出,接着問:“然後呢?”
“然後製作人就讓我上神口試一下。給我一分鐘時間。你不知道,爲了這一分鐘我準備了多久……”
範管應該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沒處找人說,碰到機會,一股腦地說給鄭六如聽。
鄭六如不好打斷範管的興致,耐着性子聽。
範管說着說着,說飄了。說到他進電視臺後的見聞,原來錄節目是有腳本的,有資歷的老人可以不照劇本走,節目組的人只會誇他們自然,不做作,有節目效果,再差再差,也會自我安慰,說沒事,回去剪輯就好。
可是新人要是不照劇本走,你試試,節目組隨便一個工作人員就敢上來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還大聲嚷嚷:誰把這人帶過來的?懂不懂規矩?
還好他有眼力價,沒被罵過,不過他看過一個新人被罵得很慘,下一次錄節目就再沒看到那個人了。
這個圈子可真是殘酷啊。
範管還在感慨,鄭六如終於忍不住,直接問他:“然後他們怎麼說我的?”
“什麼?”範管還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給他們看了我倆表演的視頻嗎?你在,我也在。他們一定也看到我了吧?他們怎麼說我的?嗯?”
那邊靜了一會兒,範管說:“他們說你很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