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卡跟鄭六如繪聲繪色地說了房東告訴她的故事。
“以前你那房間住了一個女人。房東去收房租,敲門半天沒人應,已經拖了一個星期了。他就把鎖撬開,推門進去。”
鄭六如本想走的,只是傑西卡一邊說,一邊用跳繩在他手上綁了個繩結,他走不了。
“那女人吊在天花板上,雙腳懸空,房東去救,過去一碰,身子就掉下來,接着頭掉下來。房東說他受了驚嚇,那件事後,他窩在家裡發了三天的高燒。病好後,他就特別關注租客的健康問題,只要租客沒及時交房租,他一分鐘都等不了,生怕出事。”
鄭六如不知不覺聽進去,他看過無數遍的天花板,原來曾經吊死過一個人,可能那些深淺花紋就是蛆蟲爬過後留下的痕跡。
照房東那小氣的性格,多半是沒有重新翻修,頂多打掃了一下。
鄭六如忍不住往下想,那女人又是爲什麼上吊,沒錢嗎?死的時候,真的只有一個人嗎?一個觀衆都沒有嗎?如果有人在她身邊,陪她說說話,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鄭六如手上一痛,他低頭看,跳繩嵌進肉裡,傑西卡正忙着解開,“對不起,不小心打了個死結。”
真的是死結,繩子纏到一起,傑西卡用指甲一點點摳,試圖勸一條繩子大度些,先往後退,看看能不能解開。但繩子不答應。
鄭六如看那死結髮呆,念頭又跳到之前那女人上吊的畫面,他想:上吊的時候是不是該結個死結?
“拿剪刀剪吧。”鄭六如手勒得疼,提議道。
“這能賣500塊呢。”傑西卡說。
“剪成兩截,不就可以賣兩個500塊嗎?而且用斷掉的跳繩抽人,不是更有感覺?你可以這麼對客人說,犯錯的狗是沒資格用完整跳繩的!”鄭六如隨口說了一句。
然後傑西卡不動了,只用眼睛盯着他,好像他臉上也有個死結。
“怎麼了?”鄭六如問,傑西卡的眼神有點媚,這讓他很慌。
他心裡又糾結起來,好像手上的繩結游到心裡,一頭向左,一頭向右,誰都不肯退讓。最後還是要鄭六如自己出來主持大局,反覆提醒自己,別糾結了,你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還糾結個什麼勁,搞的好像從來沒見過女人似的,一個眼神就讓你心動。
“你確定不想做我們這行?以你的天賦,說相聲實在是浪費。”傑西卡說。
鄭六如突然站起來,去抽屜裡翻出剪刀,剪斷繩子,任繩子斷成兩截掉下,走到門口,又實在忍不住,回頭說:“脫口秀!不是相聲!”
回自己房間,鄭六如躺在地板上,看天花板。
外面路上的光照進來,天花板起伏如海哭,上面的污跡、黴斑被光染活了,像是一羣白蛆被一隻臭拖鞋扇扁,拍爆,印上去的痕跡。
他避上眼,臉上癢癢的,好像那垂吊在天花板上的幽魂還沒離開過,雙腳垂下,搔到他的臉皮。
他感慨了一句:要是有觀衆的話,也許她就不會死。
嗯,有觀衆的話……
房間裡死人的事沒讓鄭六如想多久。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接下來的比賽上。
他買了一身西服,換了綁匪專用的粗麻繩,又跟俱樂部老闆談好,接下來這段時間可能只會講一個段子,他要參加比賽了,想把段子磨磨好。
老闆很支持他,說好好比賽,萬一成名了,可不要忘記我啊。到時候我們俱樂部可就出了兩個名人啊,一個範管,一個是你。
鄭六如笑笑,每天都很忙,也很充實。
只有在睡覺前,才能跟蘇麗聊上一會兒。
他擔心蘇麗這麼久沒見到他,也會生氣,可是蘇麗沒有,只是關心他的段子有不有趣。
他很有自信地說:“有趣,從頭到尾,能讓人笑到肚子疼的有趣。”
蘇麗:“那就加油吧!”
他說:“光加油可不夠,一定要奪冠!”
蘇麗:“對。那就奪冠吧。”
一夜過去,比賽前一天,範管給鄭六如打電話,說終於想明白要用什麼道具開場了。
“什麼道具?”鄭六如問。
範管發來一張圖片,桌子上一頂廚師帽,一把菜刀。
範管說:“戴着廚師帽,拿菜刀出場,你覺得怎麼樣?大家以爲你是個廚師,結果你說自己是個綁匪。這一定好笑。”
鄭六如應了幾聲,不置可否,他比較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用繩子綁出花樣的出場更有笑點,綁架綁架,突出一個綁字。
不過他還是很感激範管的幫忙,範管自己也要參賽,卻還是盡心盡力地爲他想點子。
鄭六如問:“你的段子準備得怎麼樣了?”
範管嘆氣:“還行吧。”
鄭六如跟範管搭檔這麼久,一聽他嘆氣,就像把隔夜飯嘆出來,就知道他一肚子心事,鄭六如說:“我的比喻句手法只能做參考,每個人創作方法都不一樣。你如果覺得不順,乾脆就照自己的方法來啊。”
範管說:“我自己的方法就是沒方法啊,等你寫好段子就行了啊。”
鄭六如:“對不起,是我以前寵壞了你。那你就用以前我們的老段子好了。”
範管:“可以嗎?可是我已經退出組合了。”
鄭六如:“退個屁。誰都不知道的組合,退了又怎麼樣?隨便挑一個吧,以你的實力,一人分飾兩角應該很輕鬆。”
範管哈哈笑起來:“那是,別說一人分飾兩角,就是三角我都行!”
聽到範管的笑聲,鄭六如這才放心下來,只要範管囂張起來,就說明他沒事了。
掛了手機後,鄭六如本想休息一天,爲明天比賽蓄積能量。
可想想連範管這個上過電視的人都緊張起來,自己也跟着緊張起來。
就算《鄰居》的段子好笑,可其他參賽選手什麼情況他還不清楚。
萬一出現一個高手呢?
成功近在咫尺。
他等了十二年,在笑點低俱樂部裡練習了十二年,也讓蘇麗等了——
幾年來着?五年?七年?
記不清了。不過沒關係,反正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贏了,就鹹魚翻身,事業愛情雙豐收。
輸了,他就——
就怎樣呢?
還能怎樣,繼續在笑點低裡做脫口秀,等待着虛無縹緲的下一次機會。
又或者——
鄭六如閉上眼:出租屋內,一個人吊在天花板上,繩結綁得很漂亮,有人推開門,看到天花板下懸着的身子,拿出筆,在屍體的腳腕上寫下: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