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禮堂的人都轉頭看李雙,包哲遠更是跟看傻子一樣看李雙。
兄弟,剛說完雙相障礙,躁狂階段,你就跳出來大叫,吐槽也不要這麼拼命好吧?
教導主任看過來,臉頓時拉長了。
李雙被幾百道目光刺得臉一紅,衝章本碩揮揮手,才坐下。
章本碩笑着點點頭,他接到張一帆的邀請時,也是想到李雙也在第一中學,剛好過來看看他,沒想到李雙這麼激動。
沈立文提了下嘴角,來中學演講,居然還請託,要不要臉?
怕自己水平不高,講不過張一帆?
果然,章本碩一出來,開始講解雙相障礙,臺下的學生就沒之前那麼專注,尤其是女同學頭聚在一起小聲說話,嗡嗡地響。
沈立文的心更定了。
章本碩說完雙相障礙後,進入下一個環節,“下面我請一位同學上來,配合我玩一個心理遊戲。”
話剛說完,臺下聲音就大起來,不少人躍躍欲試。
包哲遠眼睛一亮,吐槽的機會終於來了。
玩遊戲?又像黃老師一樣玩什麼寫5個你最愛的人的名字,然後一個個劃掉,劃掉就算死了,想看全班哭成傻逼,結果一個個全寫了同桌、朋友的名字,劃一個笑一次,學生沒哭,黃老師自己哭了。
還是玩畫畫遊戲,老師給根線,讓你自由發揮,畫你心裡想的。說是什麼羅夏墨跡測試,什麼無意識投射。
黃老師給根線,包哲遠是自由發揮了,畫出來的東西也確實投射了自己的內心,可黃老師很難過,捂着臉哭着跑出去,找老徐說自己耍流氓。
包哲遠無語了,不就是把線加粗加長,左右各畫一個圓嗎?畫010犯法嗎?我媽在首都,我很想念她,思念母親,記下她的固定電話號碼怎麼了?這就流氓了?
總之,包哲遠最期待、最想吐槽的就是心理課的遊戲環節,不管是什麼遊戲,他都有信心以一己之力摧毀它。
我要盡我所能,以最美的方式摧毀你。
包哲遠跳起來,高舉雙手,邊跳邊叫:“我!我!老師選我!”
有他帶動,也有不少學生站起來,舉着手。
不過只有包哲遠跳得最用力,站在椅子扶手上,兩腳叉開,毫不顧忌會成爲全場的焦點。
李雙只能假裝不認識這個人,包哲遠這是閒瘋了,他一旦無聊超過三分鐘,要麼說笑話自娛自樂,要麼就要逼別人說笑話。看兩位老師一本正經地上課,他早就忍不住了。
章本碩也注意到包哲遠,正要選他,教導主任也跟着指向包哲遠,大聲說:“你,上去吧。”
包哲遠大喜,連抓遍全校早戀人的教導主任也慧眼識英才,在茫茫人頭中,發現自己的與衆不同,他正要跨過李雙往臺上去,教導主任又加了句:“李雙!你上去,你不是有抑鬱症嗎?剛好讓老師給你看看。”
教導主任沒用話筒,但得益於多年去小樹林抓人練出的大嗓門,聲音傳遍整個禮堂,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章本碩皺了一下眉。
所有人再次看向李雙,只是這次的目光和上次不同。
細小的聲音響起,像是被小偷踩碎的月光。
他誰啊?李雙?
打籃球的那個?
重點班的,高一隻有他一個抑鬱。
看起來很正常啊。我上個星期還剛和他打過球。
沒聽老師說嗎?抑鬱的人看不出來,你看他在笑,其實他心裡在哭。
李雙聽着,看着,對上那些人的目光,這些人有些和他打過球,有些和他吵過架,有些是他天天見面的同班同學,然而這一刻,他們的眼神中都多了絲戒備和陌生,噓,那人和我們不一樣,居然隱藏得這麼深。
他似乎聽到了周圍同學的心聲。
李雙覺得好荒唐,就像平時玩背上貼紙條的遊戲玩成真的一樣,被人貼了個“豬頭”的紙條,就真把我當成豬頭來看?
什麼邏輯?
誰抑鬱啊!
包哲遠慢慢坐下來,拍拍李雙的手,當作認輸。唉,天賦不如人,比不過不丟臉。
“背上我的那份責任和能量,上去吧。”
“揹你個頭!”李雙罵了句,站起來,不情不願地往講臺上走,所有人的目光都以他爲中心緩慢地移動,好像他是操控觀衆脖子的傀儡師。
李雙的臉像是油浸透了紙,走了幾步,就泛着一層膩光。
沈立文看李雙上來,有點坐不住了,張一帆你幹什麼?就講了幾分鐘,剩下的時間都給章本碩?
這到底是給誰宣傳來着?陽光心理,還是第一章心理?
要不是有記者在場,沈立文早就想上去罵醒張一帆。
張一帆卻還是站在一邊看着,臉上掛着淡淡的笑。
李雙站在章老師身邊,臺下一雙雙眼睛盯着,他有些不自在。
章本碩拍拍他的肩,笑了一下,李雙也回笑一下,鎮靜了一些。
他現在只想玩完遊戲下去。
章本碩又說:“陳老師,請上來一下,這個遊戲需要兩個人配合。”
教導主任上臺,有點小緊張,不知道要玩什麼遊戲。
“接下來,我們玩一個遊戲,叫貼標籤。請大家用七個字以內的短語描述陳老師和李同學。寫好後,交上來。”
章本碩向後臺點點頭,工作人員走到觀衆席發紙和筆。
臺下響起沙沙的寫字聲,過了10分鐘,工作人員收回紙,處理後,交給章本碩。
章本碩分給教導主任和李雙,叫他們兩人讀一下排名前三的標籤。
教導主任的是:嚴師、勤奮、沉穩。
李雙的是:抑鬱、拉鍊沒拉、成績差。
教導主任讀出來後,眼睛都在笑。和自己想得差不多,多年努力工作的回報啊,還是這種不記名的標籤投票,看來自己的形象還是很不錯嘛。
李雙低着頭,更想早點下臺了。
抑鬱就算了,誰叫自己測試沒認真做,冤枉就冤枉了。
成績差也是事實,雖然說貼出來很不爽。
可拉鍊沒拉?天地良心,就那一次啊!
臺下悉悉索索的議論聲響起,不少學生看了排名前三的標籤紛紛點頭,覺得和自己想的一樣。
果然羣衆的眼光是雪亮的,自己早就看出李雙有抑鬱,那次和他打籃球,李雙進了個三分絕殺,開心地要有尾巴都搖到天上去,那不就是老師說的躁狂表現嗎?
我果然有洞察人心的超能力,也許我該改變我要當富二代的夢想,去做一個心理諮詢師。
包哲遠也頻頻點頭,李雙那三點都對,大家跟我想的一樣,尤其是成績差,看來自己稍微加把勁,很快就能讓他當倒數第一。
徐巧音心中有點懷疑,教導主任的標籤跟她想的不太一樣,嚴師是對的,勤奮,勤奮抓早戀同學,也算對,沉穩——
好吧,什麼都安全第一,一有出事的苗頭就忙着撇清自己。
那女孩跳樓後,教導主任第一時間就把自己的車開走,遠遠停在操場上,確保周圍沒有任何建築物。
確實沉穩。
大家想的都差不多啊。
這個心理諮詢師是想說明什麼?貼標籤有用?只要人數夠多,總能形成正確意見?
就這水平的話,好像我也可以當諮詢師。
沈立文的不屑快要從眼睛裡淌出來了。
這種心理遊戲的檔次也就是給小學生玩的。張一帆做的對,給他機會,也只會出醜。
教導主任以爲遊戲玩完,就要下臺,章本碩叫住他,說:“大家都想好了沒?自己的印象和標籤有什麼區別嗎?”
“沒有。”大家異口同聲,包哲遠更是叫得聲嘶力竭。
李雙站在臺上,搖搖晃晃,頭低着,腳像踩在火炭上立不住。
那三個標籤似是被自己的目光磨利了,原本以爲最鈍的那把,現在卻傷他傷得最深。
抑鬱?我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你們就認爲我抑鬱了?是我錯了?還是他們?
可這麼多人都給貼了抑鬱的標籤,難道我的真抑鬱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李雙看向章老師,覺得章老師肯定有辦法。
章老師卻不看他,繼續說:“人的心力有限,貼標籤能簡化我們的認知,套用既有模式,最短時間內,抽象出某類羣體的社會化特徵,在心理上給予我們一種安全感與可控感,這也是社會化過程的一個被動習得技能,有利於社會互動的展開和社會系統運行。”
“但是我剛纔說了,排名前三的標籤,卻沒說是按出現次數從高到低排序,請你們看最後一頁,最後三個標籤,請讀一下。”
教導主任愣了一下,翻到最後一頁,讀出來:“愛情終結者,檢討書收集狂……”
最後一個他嘴脣抖了半天,就是沒讀出來。
臺下的學生都呆了,也對啊!這就是我們想的,太符合了,剛纔前面的什麼嚴師、勤奮、沉穩,哪個馬屁精寫?帶偏我思路!
李雙讀出來:“籃球小王子,小帥,有趣。”
每讀一個標籤,李雙眼裡的光就添一分。
章本碩請兩人下去,又說:“剛纔我說的是讀標籤有利的地方,那麼貼標籤的弊端也顯而易見,容易形成刻板印象,以偏概全。”
“我們常會用貼標籤或命名的事來掩蓋我們的無知,然後我們假定,因爲我們知道名稱,所以我們知道原因。命名欺騙了我們,使我們相信有名字的人或東西是我們已經確認了事。這些解釋過分簡化並阻礙我們尋找更深刻的見解。那我們要怎麼辦呢?”
“具體化。用具體的措辭來界定我們的行爲或我們遇到的情況,而不是單純地給自己貼標籤。”
章本碩一直說,臺下的人一直聽,再沒之前小聲說話的人,所有人,包括老師在內都盯着臺上,目光隨着章本碩的腳步移動。
沈立文也聽得入神,這確定不是在說我嗎?這傢伙在針對我?
教導主任可能是唯一一個不在聽的人,他坐在前排的嘉賓席上,還攥着那幾頁紙不放。
最後一頁寫滿了各種標籤:
煙味人形探測器、廁所潛伏獸、操場洗車大叔、小樹林偷窺者、手機大盜、窗外漂浮的人頭、叫你爸來、走路沒聲音、學生剋星、滅絕師太老公、七醜八怪鬼見愁、三十一斤、加量不加價……
再加上剛纔臺上讀不出來的最後一個標籤——豬頭肉撲克臉?
哪個混蛋寫的,我要把他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