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遠,又只有投影儀的散光,張一帆還是解析出章本碩眼神中的複雜情緒,悲傷、憤怒、愧疚、自責、沮喪……
果然,照片是殺手鐗。他終於成功破開章老師的心防,雖然只有一瞬,不過也讓他確定了之前的很多猜測。
章老師當時有可能真的做錯了什麼,但不能全怪他,其他人也有錯,否則不可能所有當事人都保持着一種古怪的默契,對那件事絕口不提。
還好今天他去拜訪名單上的第二個員工,拿到了這張照片。
那個員工叫宋雨。女,32歲,開一家花店,在一條鬧街的末尾,角落裡,門口擺着各種綠色植物,雜着紅的花,像是地下森林開在城市裡的隱秘入口。
人一走進,就像置身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充滿自然氣息的異世界,天上、地下,桌角,牆縫,每一處都有植物,或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花香雜揉着草的清香充斥着店裡的每一寸空間。
張一帆一進去,看了幾眼,就確定了目標。他雖然沒有宋雨的照片,但一看到她,就知道找對人了。
宋雨蹲在一盆花邊,用噴水壺澆水,仔細地查看葉子上面的脈絡,好像老中醫把脈。
張一帆沒像找鄧秀蘭時耍花招,直截了當地介紹自己,說明來意。
宋雨沒有吃驚,就跟鄧秀蘭一樣,說自己不會跟他說的。
張一帆早有準備,問她:“那照你看,章本碩做錯了什麼嗎?”
“不,他沒做錯,只是——”宋雨說到一半,衝張一帆微笑,“我要是不說,你一定又會想什麼招數來套我話,對吧?”
“是。”張一帆承認。
“那你等一下。”宋雨放下噴水壺,走到裡面的隔間。過了一會兒,拿了張照片出來,交給張一帆。“你把這個給他看,他可能會說。那件事我也不清楚,只有他們兩個最瞭解。”
張一帆說謝謝,正要走,宋雨問他:“你不買束花嗎?”
張一帆說自己沒女朋友,宋雨反問他:“一定要有女朋友,才能送花嗎?”
張一帆買了束花走了。
會有人受傷。會有人受傷。
張一帆回想章本碩這句話,搖了搖頭。他早調查過章本碩,自從單獨執業以來,就再沒參加過督導培訓。
這對一個心理諮詢師來說,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再資深的心理諮詢師都需要督導學習,代謝掉來訪者的情緒碎片,讓自己擺脫長期接觸負面情緒的困擾,章本碩一個人諮詢到現在,卻連一次督導都沒做,很明顯已經有了心障。
怕自己受傷,不敢面對那件事嗎?
章老師,我來幫你!我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一個清白的。
陳春花和阿樂在逛商城。
阿樂停下來,慢慢挑衣服,然後拿出一件大衣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怎麼樣?”
陳春花問:“給小鈴買的?”
“不,給自己買。”
“這麼豔?”陳春花有點吃驚,大衣的風格不是很適合她們這個年齡,太花了。要是年輕個二十來歲還差不多。
“你看看,現在不穿豔點,等老了走不動路再穿嗎?”阿樂不以爲然。
陳春花很想提醒她你都五十多歲了,雖然走得動路,但確實算老了。
不過還是沒說出口,其實她還挺羨慕阿樂的狀態,至少心態年輕。
“這件給小鈴穿不錯。”陳春花說。
“小鈴最近衣服可多着呢。不用我給她買。”
“爲什麼?有男朋友了?”陳春花有點緊張,小鈴跟劉合關係不錯,陳春花一直想撮合兩人,兩家長輩關係又好。
只是兒子太不爭氣,沒工作,又不上進,實在拉不下臉來跟阿樂說。
小鈴要是有男朋友了,那劉合這輩子是鐵定打光棍了。
“哪有男朋友,都是她爸買的。最近不知道發什麼瘋,說單位發了獎金,給女兒買點禮物,又是裙子,又是新手機新電腦,還說要送包包和鞋,我看了都眼紅。”阿樂說。
陳春花這才鬆口氣。
阿樂又問:“那件事進行得怎麼樣了?還沒消息?到底什麼時候去抓的,我都等不及了。”
陳春花說還沒有。
阿樂催她快點,這事拖下去可不行,萬一真有小三呢?萬一小三懷孕呢?
陳春花嚇了一跳:“不會吧?他都多大歲數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女人過了40就難了,男人只要身體沒毛病,90幾都行。”
“你最近又不跟蹤他,到底忙什麼呢?”阿樂好奇地問。
前段時間來找她,陳春花還一副要宰了劉約翰的樣子,現在卻不慌不忙。老兩口和好了?這也太便宜劉約翰了吧。
“沒什麼,就瞎忙。”陳春花說。
真是瞎忙。
受打兒子的鼓舞,陳春花決定暫時放下劉約翰可能出軌的考察,遵循章老師的指導,先做好十件事。
拉手和打兒子已經做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寫情書、殺雞、和騎自行車下坡。
她只收過情書,沒寫過,剛開始寫,有點小緊張。
——親愛的老公,從沒給你寫信,更沒寫過情書。這是第一次,希望你好好讀。
——我愛你,曾經愛過你,現在愛不愛還不知道。
不對,不對,這樣寫太憋屈,好像我求他似的。
文風要直接點,大膽點,瘋狂點,最好能嚇到他。
陳春花戴上老花鏡,重新開始寫。
——啊!我愛你!自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愛上你。
——如果你不愛我,我就爬到頂樓,從上面往下跳、啊!往下跳!
——不想到水泥地上給我收屍,用鏟子鏟肉塊的話,就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誰纔是小三?
——我不嚇唬你,要是不說的話,我就把你推下樓,然後再去問楊紅星。反正他肯定知道。
陳春花寫完,改了幾個錯別字,讀了一遍,氣勢雄壯,一氣呵成,她很滿意。
只是好像有點太慘了。跟“情書”不太對應。
又寫了幾稿,陳春花煩了,揉成一團丟了。情書不寫了!
那就殺雞。
買只雞總方便吧。拎着雞脖子到劉約翰面前,舉起菜刀,一手掐死。然後一刀砍掉雞頭,血噴出來,濺劉約翰一臉。
“看到沒?早點交待,是女人還是男人?”
不行,太血腥。場面控制不住,把公公嚇暈都有可能。
殺雞也不行,那就自行車下坡吧。
陳春花去兒子房間,劉合躺牀上賊賊地玩手機,一臉似笑非笑,見陳春花進來,馬上放下手機,愁眉苦臉哼唧起來,唉呦唉呦地叫,白捱了一頓打,好歹得撈點東西回來。至少那一箱子貨得要回來,否則本錢全部打水漂了。
“兒子,哪裡下坡路長點,好騎自行車的?”陳春花問。
這個問題出乎劉合意料,老媽突然問這個幹嗎?他想了會,說:“有啊,挺多,去玩自行車速降,幾百幾千米都是下坡,一路飛下去可爽了。”
劉合給陳春花看了幾個自行車速降比賽的視頻。陳春花一邊看一邊嘖嘖出聲,很滿意。
“媽,你要玩這個?這種山地車很貴,至少也要兩三萬塊。”劉合說。
陳春花腦中卻幻想出自己抱着劉約翰坐在車上,極速下降,騎到一半,掐他的腰,問他小三的事,老實交待。
不交待,兩個人就一起死。
劉約翰還沒來得及說話,整個人連車就撞到大樹上,拍成一灘肉泥,當然自己把他當肉墊,完好無損。
不行,想來想去,都想老公死,這還沒開始做呢。
陳春花要去找章老師問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