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進廢退,用進廢退,原來如此。
兒子還是要經常打,才能讓老子身心健康啊。
劉約翰手持寶帚,細細擦拭帚柄,雙目神光朗徹,精氣內含,邊上半躺着劉合,捂着青腫的臉,額頭上大大小小几個包,臉上一道道的,全是掃帚掃出的紅印。
這時門開了,陳春花進來,穿了一身紅豔大衣,看了劉約翰和兒子一眼,就脫了大衣,去廚房準備晚飯。
劉合正考慮要不要叫幾聲,讓老媽關心一下,看老媽進門時冷冰冰的樣子,把嘴閉得更緊了。
萬一老媽手癢,過來扇幾巴掌都有可能,還是低調些。
“這是什麼?”陳春花看到冰箱上有張紙,湊近了看,讀出來:“我去找初戀了。晚飯不用等我。”
嗯,說得雲淡風輕,好像找初戀跟買菜一樣。
劉約翰和陳春花對視一眼,同時叫出來:“爸!”
兩人衝出門,劉合也捂着臉跑出去。
“爸!”
“爺爺!”
劉約翰一家在小區裡叫,見到熟人就問:“我爸去哪了,知道嗎?”
“不知道,咋了?走丟了?”
見到陌生人就問:“我爸你看見沒?長得高高,瘦瘦,頭有點禿,一直笑。看上去七八十了,其實九十多。”
“有照片嗎?”陌生人說。
劉約翰叫劉合拿手機給別人看劉福全照片。
劉合翻照片,劉約翰和陌生人湊去看。
先是年輕姑娘的自拍照,嗯,不是,下一張。
年輕姑娘和劉合的自拍照,嗯,也不是。下一張。
還是年輕姑娘和劉合的大頭照,背景是張牀。
劉約翰只恨沒把寶帚帶出來,衝劉合吼:“爺爺呢!爺爺的照片!”
劉合嚇得手抖,連刷了幾頁,總算翻到劉福全的照片,劉福全抱着一本花花綠綠的書用心看,口水在下巴上懸成一條絲。
要不是有人在,劉約翰就要一掌拍在劉合天靈蓋上,打死這個廢物。
“哦,這位大爺啊——”陌生人說。
“你見過?在哪裡?去哪了?什麼時候?”劉約翰、劉合大喜,追着問。
“沒見過,不過他看的書我知道,龍虎貓第86期,男兒當入珠那一期。挺好看的。”陌生人說。
劉約翰紅着臉跑走問下一個。劉合以崇拜的目光注視那位陌生人離開,接着就被陳春花揪着耳朵拽走,說是去報警。
劉約翰繞小區跑了一圈,總算在門口早餐店問到了,早餐店老闆說看到老爺子上公交走了。哪一路他不知道。
他又到公交站牌下問,沒一個人看見。
劉約翰急着在站牌下繞來繞去,那靈活的身段,妖嬈的步伐,差點激得一位等車的大媽下場競技。
劉約翰突然停下來,看着站牌,想起一件事。
那天他看到劉福全,劉福全沒認出他,還問他去海邊坐哪路車。
難道爸真的去海邊了?
22路,去白城沙灘!
半小時後,劉約翰到了沙灘,下午四五點,還有太陽,正是沙灘人最多的時候,雖然已經入秋,還有幾個愛美的姑娘穿着比基尼,在海邊拍照,用腳丫踩字,踩心型。
小孩子用沙搭城堡,還有幾個古銅色皮膚的高個姑娘們在玩沙灘排球。邊上一圈男人在看球。
一眼望過去,太陽傘連成一條線,和海岸線平行,望不到頭。
劉約翰一路走過去,一邊大喊:“爸!”
人們都看他,像劉約翰這種年紀,叫“兒子”可能更正常些。
劉約翰一路叫,一路跑,沒跑幾步,心跳得厲害,只能慢慢走,他拉住一些人問有沒有看到一個老大爺。
他們問多老?
劉約翰說比我還老。
他們說沒有看到。
劉約翰走到沙灘盡頭,還是沒找到劉福全,拖着腳一深一淺地往回走。
他想起二叔帶他去後山的那個晚上,墳頭老太那偏轉雙眼的照片,老爸去找初戀,該不會——
劉約翰看向海,藍的海撲上白色的浪花,碎在沙灘上,留下一朵朵的泡沫,泡沫的間隙流動着雜亂的光。
有孩子光着小腿,拿着塑料鏟子衝進泡沫裡,又尖叫着跑回來,再跑回去,跟浪花玩抓人的遊戲。
“好球!”
遠處的人羣叫好,鼓掌、口哨、尖叫。
有一個聲音叫:“把球傳給2號!她的胸最大!”
人羣馬上安靜下去,接着怪笑聲響起。
劉約翰聽那聲音怎麼那麼熟悉,走過去,越走越快,到最後是撒開膀子全力奔跑,分開人羣,擠進去,看球的男人中,一個大太陽傘下,一張藍色躺椅上半躺着一個大爺。
說是大爺,其實不太準確,很難看出真實年紀,因爲這個大爺太潮了。
穿着寬鬆的沙灘短褲,戴着墨鏡,還有一頂圓邊草帽,手裡一杯腥紅色的酒,還跟邊上的人擊掌,只是戴了墨鏡的緣故,看不太清,老是拍在別人胸上。
“爸!”劉約翰叫出聲。
沒人看球了。都看向這兩位大爺,誰叫誰爸來着?
半小時後,姑娘們不打沙灘球了,男人們也散了。
劉福全站起來,在沙灘上走來走去,用腳丫踩字玩。
“爸,這裡風大,我們先回家吧。”劉約翰說。
剛纔劉福全已經跟他說了,沙灘短褲是9塊9買的,墨鏡是家裡抽屜裡拿的,草帽是老闆送的。
劉約翰已經懶得追究劉福全跑出來的事,他現在很累,只想帶老爸回家。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小時候調皮,你老了搗蛋。不過我比你還慘一點,下面還有個廢物兒子頂着。
“等我踩完字。”劉福全說。
劉約翰把那酒喝完,坐在沙灘椅上看老爸踩字玩。
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爸爸媽媽好像也帶他來過沙灘。
只是時間太久遠,他記不清了。
六十歲的人啊,說實話,有時早飯剛吃完,都忘了吃得什麼。哪還記得小時候的事。
像老爸這樣九十多歲的極品更是難找,初戀什麼的,怎麼可能記住。
劉約翰現在越來越相信楊紅星的判斷,老爸說什麼找初戀,做一次,只是爲“做一次”找藉口而已。
太陽就快落到海平面以下,海上拉起一線的虹霓鱗光,繃緊了像是一根根繮繩,套住藍色的羣馬,衝向沙灘。
海與沙的交界線上,站着一對男女,摟住,站在新踩出的一個心型圈裡,擁吻。
劉約翰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劉福全終於不動了,低着頭看自己踩出的沙字,滿意地點頭。
劉約翰走過去看。
沙上寫着:順我者昌,逆我者嫖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