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看着眼前這個婦人,很頭痛。
她叫鄧秀蘭,電影院衛生間清潔工。
這個月被顧客投訴二十七次,整家電影院加起來所有員工被投訴的次數都沒她一個人多。
別說一般員工,就是中層幹部都要給個嚴重警告,或是扣工資、扣獎金,屢教不改的直接辭退。
可鄧秀蘭不行。
以上招數對她都沒用。
經理看鄧秀蘭坐在沙發上,翹起腳,鞋子用腳尖勾着,那雙鞋他認的,Gucci的帆布中跟淺口鞋,一雙要5000多人民幣。
他爲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上次結婚紀念日,老婆帶他到雨宮花店,一進門,直接挑了一束包裝好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捧着花自拍了一張。
當時他看到玫瑰的價格表,腦袋一片空白,正想找什麼理由買點別的,或是說出去吃頓大餐都比買束遲早要扔垃圾筒的花好。
老婆又捧着花過來,和他站一起,叫女店員拍了張照。
看老婆那麼開心,他心軟了,算了,反正一年就一次,除了情人節、白色情人節、七夕、520、雙11、雙12、六一兒童節……
他正準備掏手機付錢,老婆又把花放回去,挽着他的手,說:“老公,這花太貴了,拍張照發個朋友圈就好了。”
當時老婆挨在他身子上,仰頭往上看的畫面,差點讓他掉眼淚,又把手機塞回去。
這麼懂事的老婆到哪裡找?
然後老婆掏出手機,給他看一雙帆布鞋的圖片,“你給我買這雙鞋就好了,最近打折,只要5000多。比花好多了,能穿好久呢!”
他看着那雙鞋不爭氣地流淚了。
媽的,還不如買花呢。
所以,當鄧秀蘭第一天上班,踩着這雙Gucci的粉紅帆布鞋過來,他差點以爲是老闆的老媽大駕光臨,結果鄧秀蘭說是新來的電影院衛生間清潔工。
他反覆確認,問清楚確實不是新來的電影院銷售部總監或是運營主管後,他才叫人領鄧秀蘭去衛生間熟悉一下。
看着那雙價值5000元的Gucci鞋踩在衛生間的地板上,經理的心在滴血。
之後,他從同事口中瞭解了鄧秀蘭的背景,只有兩個字:富婆。
據說和老闆認識,特意給她開了蘿蔔坑崗位,電影院衛生間清潔工,只清潔電影院衛生間,不負責其他地方。
有錢人真會玩,一人一個癖好。
好了,現在有人投訴怎麼辦?
一個人還好,經理二話不說壓下去,堅定維護老闆的朋友,人民幣大玩家鄧秀蘭。
可十個、二十個——潛在受害者可能達數百人以上,萬一事情鬧大了,鄧秀蘭拍拍屁股走人,還能去下一家電影院當清潔工,他可倒黴了。
爲了自己的事業,爲了電影院的聲譽,爲了那些受害男同胞,他要批評鄧秀蘭。
“鄧姐啊,最近工作還開心嗎?”經理堆起一臉的笑,用盡可能柔和的語氣迂迴前進。
“還行。不過,最近是不是動作片放少了,男客人少了很多,都沒什麼人來男廁所。”
“哈哈,拍片不是我負責,不過我會考慮考慮,加大動作片的份量。”經理一頭汗,又問:“鄧姐,最近就沒遇上什麼事?”
“沒什麼事啊。你給我準備的那間休息室挺好的,不過就我一個人太無聊了,我又重新裝修了一下,買了幾臺遊戲機,還有臺電視,叫同事們一起進來玩。”
“哈哈,謝謝鄧姐。”經理覺得再這麼下去,批評的話一輩子也說不出口了,下個月鄧秀蘭給他們重新裝修食堂,吃她的,玩她的,用她的,只差她來發工資了,怎麼批評?
“鄧姐,我就跟你直說吧。是這樣的。”經理坐直了,嚴肅起來,“你能不能以後不要掃男廁所掃得那麼頻繁?”
“爲什麼?我想拖乾淨點而已。”鄧秀蘭說。
“那至少不要在有人的時候進去。”
“唉,一幫爺們還害什麼臊,那麼小,側個身子全擋住了,誰稀罕看。”
經理一口氣差點走岔從鼻子裡噴出來,想起上次自己上廁所,鄧秀蘭拖着拖把風風火火闖進來,嚇得自己尿了一褲子,彎着腰逃出去,自那以後,就算是小便,他也堅持在蹲坑隔間裡完成。
“呃,鄧姐,這不是小不小的問題,主要是客人們在方便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主要是女人。”
經理看鄧秀蘭不說話了,趁着氣勢繼續說:“還有人說你偷拍他們?”
“不是偷拍,我是在練習。”
“練習什麼?”
“練習攝影。”
“把蘋果手機綁拖把上練習?”
“對啊。練習地板視角。”
經理要崩潰了,他決定攤牌:“鄧姐,這樣吧,你回家休息幾天。等風頭過來,客人不投訴了,再回來上班,你覺得怎麼樣?”
“好啊。”
經理以爲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什麼?你說什麼?”
“正好我這幾天有事,我先回去了。”鄧秀蘭起身離開。
經理癱在椅子裡,一身的汗,就這樣結束了?
天天上班早到遲退,節假日、調休一概不休息,爲了上班方便,還特意在電影院邊上買了套房的鄧秀蘭,就這樣回家休息了?
鄧秀蘭是有事要做,比清潔廁所更重要的事,或是說她掃廁所這麼久,苦練的地板視角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要不是那個叫張一帆的年輕人,她也想不到高樹一直沒有放棄過。
昨天上午,電影院廁所裡沒有人,只有鄧秀蘭一個人,把蘋果手機綁在拖把上,想象着鏡頭調度,行進路線,一遍遍地走,邊走邊拍。
這是門技術活,投訴的客人很多,他特意買了黑色的手機殼,就是讓手機與拖把融爲一體,一般人很少會注意一個清潔廁所的大媽和她的拖把。
上次被人發現,是因爲她忘了關閃光燈。
然後廁所裡進來一個人,張一帆。
鄧秀蘭臉色一變,吸氣,準備尖叫。
張一帆說:“別叫,我只說一句話,說完就走。高樹正在拍電影,他需要攝影師,你幫他拍過視頻,對吧?我不知道你們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高樹說過,在陽光心理的那段日子是他最快樂的時候,我相信你也是。如果可能的話,還請你去幫一下他。”
鄧秀蘭聽完,沒有尖叫,問:“說完了沒?”
張一帆:“說完了。”
鄧秀蘭:“那你還不走?”
張一帆夾着腿:“能讓我撒個尿再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