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一直覺得自己閱片無數,神經麻木。
可聽了章本碩的話,再看那本《骨灰拌飯》,內心深處泛出一股惡寒,彷彿那叫白奇的惡鬼隨時會從書中竄出來,一手拿刀,一手提着只剝皮的狗,血淋一地似的。
她不得不祭出她許久沒用的絕招,靠這招,她輕鬆戰勝各大恐怖片。
六六伸出雙手捂住雙眼,同時微微張開食指中指,留下兩道細縫。
從細縫中看世界,恐懼也會被切割細分,變得可以接受。
“這書是他寫的?”六六壓着嗓子問。
章本碩搖搖頭:“難說。”
“什麼意思?”
“你這本書什麼時候買的?”章本碩問。
六六想了會,“好幾個月了吧。”
章本碩說:“書要寫出來,還要印刷出版,還是二手書流轉,把這些時間算上,一年時間都不一定夠。可白奇是最近剛剛被抓的。因爲是臨時新進的重刑犯,陳教授那裡也沒有準備,只好臨時派我去諮詢。”
六六:“那書就不是他寫的了?”
章本碩:“不一定。也有可能他提前寫了。然後照書裡去做就好。”
六六慢慢放下手,腳還縮在沙發上,“那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要不要報警?”
“人都在牢裡了,你報什麼警?報警說你被一本恐怖小說嚇到嗎?”
六六臉紅了,從沙發上下來,走過來,拿了書就走。
哼!說我膽小?
好氣啊。遲早要嚇你一跳。
等六六走了,章本碩打開電腦,搜了一下“糖刀”。
沒什麼特殊結果。
糖刀的作品沒在網上流傳,看來真是白奇提前寫好的犯罪預案,還印刷出來。
有些罪犯會有回到作案現場的衝動。
白奇寫書應該也是類似的自戀情緒,不想讓自己精彩的作案經歷封存在卷宗中,而要讓更多普通人看到。
章本碩想了一會兒,跟陳秀梅聯繫,說了《骨灰拌飯》的事。
陳秀梅那邊沉默了幾秒鐘,拜託章本碩再去諮詢一下白奇。
章本碩表示理解。
心理變態人格向來是心理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分支,更何況又是這種相當有表現欲的心理變態者。
通過解析他的作品,對比他的實際行爲,然後做深度諮詢,應該能挖掘出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章本碩問陳秀梅需不需要把書寄過去給她。
陳秀梅說不用了,現在在山區度假,信號不好,爲了打電話,特意開車出來到幾十英里外的一個小鎮上。
章本碩這纔想起陳秀梅和王壘還在度假,前幾天不是還在海邊嗎?
又是海邊衝浪,又是山中小屋,這兩人真是爽啊。
章本碩對比一下自己的處境,突然覺得王老師當初在孤兒院內是不是都在演戲,假裝生氣,最後好把陽光心理交給他,然後自己出去浪?享受人生第二春?
……
第二天,章本碩和監獄約好了探訪時間,準備再去,六六也收拾了東西一起走。
章本碩叫住她,說:“你不用去了。”
六六:“你什麼意思?我可不怕!”
章本碩看六六握緊拳頭,身子繃緊,像只炸毛的小貓,忙安撫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像給貓順毛一樣。
六六眯着眼,呆了會兒,看章本碩。
章本碩忙收回手:“呃,那個,不是,不是說你怕。是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六六不再炸毛,問:“什麼麻煩?”
章本碩:“白奇的麻煩。”
六六:“他能有什麼麻煩?”
章本碩:“陳教授這個項目開展了很多年,目標是通過訪談全國所有的連續殺人犯,蒐集心理分析數據,用於繪製兇手的心理分析形象。其實還需要做腦部掃描,獲得殺人犯的詳細腦部數據,只是成本太大,目前只能以訪談形式開展。跟這些惡魔做訪談,給諮詢師們造成很大挫傷。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諮詢師也很少面對這樣的極端案例。所以——”
“我明白了,我還不是諮詢師,也沒經驗,接觸多了,我自己也有心理陰影,對吧?”
“差不多。而且暴露在這些心理變態者面前,本身就是種危險。一般人可能會覺得他們的殺人行爲是衝動性的,這大體上沒錯,但是也不能忽視一點,就算他們在情緒上是暴怒的,但這種暴怒也很有可能是經過重重僞裝,處心積慮謀劃後的結果。總之,爲了你的安全,我一個人去。”
“那你呢?誰保證你的安全?”六六被章本碩說得全身發冷,早就沒了去訪談的心思,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看幾部恐怖片。
和那些留在人間的惡魔比起來,血腥、離奇、虛幻的恐怖片簡直就是溫暖的療傷故事。
章本碩笑了一下,伸手出去,伸到一半,又變了方向,拿了六六身邊的書《骨灰拌飯》,說:“你還是擔心白奇的安全吧。”
章本碩拿着書走了。
六六看他的背影,半天,“切,吹牛。”
不過他剛纔是想摸我的頭嗎?
唉。
六六怔了會兒,惆悵起來。
要是他以後常常摸我的頭怎麼辦?不是要經常洗頭了?洗頭好麻煩啊,我不想天天洗啊!
可頭髮油油的被他摸了嫌棄我怎麼辦?
呸!嫌棄我?他好意思嫌棄我,也沒見他天天洗。
等等,我是不是想遠了?
所以他爲什麼要摸我頭啊!!!
接待室裡,章本碩和白奇面對面坐着。中間放本書。
“這書我幫你帶過來了。是你寫的嗎?”章本碩問。
白奇翻了幾下,說:“不是。你又過來幹嗎?”
章本碩:“找你聊聊。”
白奇:“聊什麼?”
章本碩:“隨便聊什麼。聊這本書,聊上次你說的那句話:我拿刀捅她之前,她就是這副表情啊。都可以。”
白奇盯着章本碩看,章本碩也在看他。
他跟陳秀梅不一樣,陳秀梅主攻變態心理學以及心理側寫,因爲工作需要,常會接觸到這類人羣。
章本碩只在書裡看過這樣的人,一個活生生的殺人犯坐在他面前,還是頭一次。
不過看了白奇的本章說,和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大多是吐槽監獄伙食和打呼嚕的室友的想法。
白奇問:“昨天那個女人呢?”
章本碩:“她不會來了。”
白奇沒再問下去,低頭翻了會兒書,說:“那我們還是聊聊殺人的事吧。”
章本碩翻資料,把白奇身上本章說的內容和資料做比對,在想該怎麼提問。
“聊聊你殺人的動機吧。”
“動機?”白奇扯了下嘴角,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在笑,“我說過很多次了。瑣事,她搞我,給我使絆子,我忍她很久了。”
“那她老公和女兒呢?”
“意外。怕他們出聲,只好殺了,我也沒辦法。”
章本碩低頭看資料,手指在紙上敲,房間裡只有咚咚的響聲。
“白奇,你剛纔笑了一下。”
白奇一愣。“笑怎麼了?”
章本碩擡頭看他,笑起來,嘴角裂開,眼角的皺紋積起來,“你笑的時候,眼睛沒動。控制眼睛微笑的肌肉是眼輪匝肌,這部分肌肉不受你的意志控制,是辨別真假笑容的關鍵點。”
“所以,我假笑怎麼了?”白奇有點生氣,那個女人沒來,這個年輕的諮詢師又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像是要把他刺透,他很不喜歡這種眼神。
“說實話吧。你真正的殺人動機。”章本碩說。
白奇看章本碩看了很久,然後笑了。
這回是眼睛先笑出皺紋,再是嘴一點點慢慢裂開。
他說:“動機?要什麼動機?我就是想殺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