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本碩很無奈,“真沒有。”
白奇更大聲了:“誰信誰傻逼!”
一個警衛毛了,拿出警棍要教訓白奇,說誰傻逼呢?
邊上兩個警衛按住他,示意先聽下去。
白奇:“第一次跟你過來的那個美女呢?她不是你女朋友?”
章本碩:“是我助理。”
白奇:“她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一定暗戀你!”
章本碩努力把話題帶回正軌:“呃,我們還是談談你的事吧。”
被女朋友的事刺激到,白奇一點就着,炸起來:“有什麼好談?剛進單位的時候,領導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怕他給我拉線,談成還好,談不成,剛進單位就得罪領導,我靈機一動,就說自己有女朋友。領導問她哪裡的?我想不能扯近的,萬一要見一面或是領導有親戚認識怎麼辦?越遠越好。我就說挪威的。”
“挪威?是不是太遠了點?”章本碩問。
“對!領導當時也是這麼說的。我就說挪威留學的。領導問老家哪的。我說北邊。領導問黑龍江?我嗯。領導問黑龍江哪的?我說就最北邊的。領導說漠河?然後兩眼放光。我尋思不對勁,但叫我再亂編一個就漏餡了,只能硬着頭皮嗯。領導抓住我的手問:太好了,你女朋友過年回家過吧?我想這不廢話嗎?誰過年不回家過?我嗯。領導說太好了,他老婆娘家也漠河的,剛好有批新鮮山貨要送過來,東西不多,麻煩你女朋友帶一下。我呆了。前面嗯了這麼多下,總不能不嗯了吧?我嗯。又加了句,過年我去女朋友家裡過,直接聯繫我,我幫您帶貨。”
“然後,那年春節,我一個人,坐飛機到漠河,零下三十幾度,站在老邊餃子驢肉館門口,凍成狗,等了三個多小時,終於等到領導老婆的弟弟送山貨過來,見我凍得發紫,還送了我一頂狗皮帽,全靠了那頂狗皮帽我纔沒把耳朵凍掉。”
“你說!我費了這麼大力氣,跨越幾千裡來回,就賺了頂狗皮帽,爲的就是圓女朋友的謊!付出了這麼多,我爲什麼要說實話?”
章本碩:“其實有沒有女朋友這件事,主要是爲了確定你說過的一句話。我拿刀捅她之前,她就是這副表情啊。你還記得嗎?”
白奇還沒從千里赴漠河就爲了圓個謊的悲痛中恢復過來,愣了一會兒,纔想起自己是說過這話,章本碩給他看一堆照片,叫他識別人的表情。
“那個她是誰?如果你沒有女朋友的話。你拿刀捅了誰?”
白奇有點慌張,坐了下來,說:“戴連霞啊。”
章本碩搖頭:“你說過,是跟戴連霞老公搏鬥時,不小心把刀子插戴連霞脖子上的,那時你哪有空看到她的表情?是誰?”
白奇:“沒有誰。我騙你的。我一進去就捅了戴連霞,不是誤殺的。”
章本碩:“爲什麼不說是林亞胺?”
白奇:“對,是林亞胺。”
章本碩:“可你又說不是自己殺了林亞胺,爲什麼這回又承認了?”
白奇:“是我,是我殺了她!我拿刀進去,她看我,臉上的肉一直抖,我以爲她害怕,我真的以爲她害怕,我走過去,想跟她說叫救護車,報警吧,我不小心捅了你爸媽。結果她抓住我的刀就往自己身上捅,力氣大的要命。我握住刀,她卻撞過來,刀插進去,一下兩下,她還覺得不夠,抱着我摔到地上,壓在我身上,我就拿着刀,呆呆地看她一下、兩下自己往刀尖上撞,血流出來,流了我一身,她眼睛卻亮着,不覺得痛,撞得沒力了,就倒在我邊上,我把她扶到牀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道,她靠在牆上,又斜着滑下來,頭垂到牀底下,好像去看牀下有沒有少掉的拖鞋,我只好扶她起來,挨着她肩膀坐下,說:你好,我叫白奇。我倆在羣裡聊過天,但一直沒見過面。”
“我問她你爲什麼要捅自己?她說痛。我說痛就吃止痛藥啊!至於嘛!她說吃了還痛。一直痛,睡的時候痛,醒來也痛,蹲着不痛,站起來就痛,窩着不痛,直起來就痛,吸口氣都痛,痛痛痛!痛得要死,死比痛好,刀子捅進來都比不上那痛。我不說話了。她說得沒錯,每個人痛的都不一樣。老黃站着就不太痛,眼睛看遠方,就能忍住。保利那女人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不會痛,一停下來就痛得不行。道液一洗臉一洗澡,水打在身上就痛,黃同學說他在空中飛的時候摘掉頭盔看着太陽就不痛,我?我看別人不痛的時候我就不痛。”
“在醫院的時候,有疼痛科的醫生拿一張表過來讓我們填,用一分到十分描述我們感覺到的疼痛,我填的一直都是十分。如果有一百分,我會填一百分。他又問我是針扎一樣的痛,還是被大象踩過的痛,我說我又沒被大象踩過,我怎麼知道什麼是大象踩過的痛?然後那天夜裡我痛得醒過來,做夢夢到一頭大象從我身上踩過去,踩到肚子上,連我僅剩的一個蛋蛋也踩成肉泥,就脊椎骨還沒斷,連着上下半身。原來這就是被大象踩過的痛。我開心地用抽搐的手指按響呼叫鈴,護士打着哈欠過來,問我怎麼了?我說我被大象踩了,護士哦,就走了。”
“然後那頭大象沒走,又回來,時不時踩上一腳,有時踩頭,有時踩腿,有時還拿長鼻子纏我的腰,我不開心了,痛得在牀上擺出各種姿勢,要有人看到,會以爲我在練瑜伽,那時我就想要是能直接死掉該多好。”
“看林亞胺要死了,我反而替她開心了,是啊,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這麼痛,倒不如死了好。”
章本碩問:“所以你開始幫他們解脫?”
白奇:“是。老黃和我想的一樣。他以前是一個電臺節目的作家,專門給午夜電臺寫恐怖故事。我殺人的時候不痛,他寫書的時候不痛。我進來了,他還在外面,他繼續幫助羣裡的病友,保利、道液、黃同學,最後還有雅琳。”
章本碩問:“那老黃死了,怎麼辦?”
白奇看着章本碩笑,那笑從肉裡滲出來似的,“有糖刀,有鹽刀,誰說不能再有其他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