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師,沒打擾你吧。”朱迪克看着章本碩,有點疑惑。
章本碩的樣子像是一口氣剛吃完十二碗麪條,麪條入肚漲開,撐得胃疼。
“沒沒事。”章本碩直起腰,抖擻精神,開始工作。
六六那妖女索取無度,睡覺搞得好像打千年殭屍,各種法門符咒道術都用上了,肉身幾近崩潰,還好章本碩憑着豐富的理論知識,和以前在陽光心理被高樹和宋雨的教學錄影帶薰陶出來的良好技戰術水平,成功制服六六這個妖女,然後拖着疲憊的身子來上班,六六請假呆在家中吸取日月精華,恢復神魂,休養肉身。
朱迪克說了去諮詢求婚的事,也說了那三種方案,最後說自己諮詢後,還是決定不搞花樣,買了鑽戒直接了當地求婚。
章本碩點頭稱善。
朱迪克又說看到設計總監和文案妹子在一起,全公司爆發熱烈掌聲,勒索兩人請客大擺宴席三天三夜,流水席,人不斷,菜不斷,氣氛相當熱烈。
他有了緊迫感,求婚的事再拖下去,恐怕設計總監和文案妹子孩子都生了。
要加緊步伐。
章本碩點頭稱善。
朱迪克說可是求婚前,他想跟老爸聊一聊。怎麼聊呢?
章老師,我知道,要溝通,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可我爸就是不跟我多說一句話,最近幾天,家裡都蹲不到他人,不知去哪了。怎麼溝通?
是不是單親家庭的問題?
小時候的事我記不清了。
只隱約記得媽媽去世後,爸爸的話一天比一天少。有時我和他在家裡,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聚在一起,就是吃飯,然後各忙各的。
我有事很少跟他說,他有事也從不跟我說。
我們兩個人習慣了各自默默解決問題。
當然我們感情還是很好的。我剛開始賣馬桶時,缺送馬桶安馬桶的師傅,老爸還幫我做了一個月的苦工,熬到我招到人爲止。
只是我倆真的不常聊天。
有時候想想,我也理解老爸,單親家庭的孩子不能說一定有問題,但有些東西沒見過,沒體驗過,真的想象不出來啊。
兒子跟爸爸在一起自由自在地聊天,不用刻意去尋找話題,也不用刻意去隱瞞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感覺我真不知道。
朱迪克問章本碩,說章老師,你肯定有諮詢過其他單親家庭的孩子,你怎麼看?是不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問題?
章本碩聽朱迪克說完,沒急着回答,揉了揉腰,說:“有是有,但我很少從單親家庭的角度去看來訪者。只不過,關於你和你爸溝通上的問題,我有一個想法你可以聽聽看。”
朱迪克認真聽。
“你雖然說單親家庭的孩子也活得很好,獨立自強,雙親家庭要是給不了孩子幸福,跟單親家庭又有什麼區別,可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當你感情遇到挫折,或是碰上難解問題,你會思考,你會向外人尋求幫助,你會去嘗試些東西,然而每次你都會經過一個點,你會問我:章老師,是不是單親家庭的緣故呢?你總是想要是媽媽還在的話,會不會好一點?我有心裡話可以給媽媽說,媽媽再說給爸爸聽。媽媽跟爸爸不一樣,爸爸聽了會沉默,媽媽會問我細節,會關注我難受不難受,開心不開心。爸爸做的沒錯,只是我有時柔軟,也想要有像媽媽那樣的人傾聽我的內心。”
朱迪克沉默着,細細品味章老師的話。
沒錯,他是這麼想的,只是有些細節不對,他沒幻想過媽媽還在的畫面,他一直認爲媽媽就在他身邊。
媽媽帶他去山上撿樹葉,站在一樹白花下,手拈着樹枝的照片,他每次看着,都能回憶起那時空氣中的香氣,路邊星點斑駁灑金漾紫般的各色野花,偶爾驚起的樹間小鳥,天上有云,山間有霧,地上是碾碎的花花草草,清新草氣雜着香氣肆意瀰漫。
他在前面跑,腳步像鑼,媽媽跟在後面,常被樹葉擋住,只聽到媽媽的聲音:“迪克,慢一點。”
媽媽從沒離開過他。
他和前女友分手了,前女友說他工作不穩定,賺一萬要投兩萬進去,什麼時候能把錢拿出來花?他說不行,這不創業呢?成功了,你愛買幾個馬桶,就買幾個馬桶。
呸!我要買包包!
吵完架後,前女友說看不到未來,只看到馬桶裡的水順時針轉個不停,就像自己的人生,也要跟你一起在馬桶裡埋葬。我們不適合,你是更好更優秀的人,你適合找個有便秘喜歡天天坐馬桶上看《人類馬桶小史》的女生。
他聽完後沒說話,靜靜的,許久,第一次下定決心要和前女友分手。
“逆時針。”
“什麼?”
“我們賣的馬桶出水都是逆時針轉的。原來你從來沒好好看過我的馬桶沖水。”朱迪克很傷心,比自己生病了住院前女友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還傷心。
“別說我們賣的馬桶!我不賣馬桶!你愛賣是你的事!”
前女友掛掉電話。
那天夜裡,朱迪克坐在馬桶上,看了一夜的《人類馬桶小史》,每翻到有葉子書籤的一頁,他都停下來,讀書籤上的字:這片是山頂的白樹下撿的,我叫它小綠,媽媽叫它小黃。我問媽媽明明是綠色的,爲什麼要叫小黃。媽媽說它以後會變黃的。我說以後是以後,現在它是綠的。
每張葉子書籤上都寫了字,他早早做了封塑,保存起來,要不早就被他翻碎了。
他坐了一夜的馬桶,看了一夜的書,讀了一夜的書籤。
然後天亮時,他突然好了,不再傷心。
他突然發現,自己只是習慣和前女友在一起,並沒有多愛她。
這就像跟媽媽聊了一夜,然後天亮了,就想通了。
然後和吳燕交往了,他在爸爸那裡碰了壁,就和媽媽說,拿出一片雙葉書籤,一條莖上抽出兩片葉子,緊緊挨在一起。
書籤上寫着:雙頭葉,南山頂,亭子往北十米,我在一張葉子上寫爸爸,另一張上寫媽媽。媽媽說你呢?我說我要和我老婆一起。
媽媽一直都在,每張書籤裡都有她的話。
“章老師,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其實也很在意單親家庭這件事?”朱迪克問。
“不,重點不是在你在意或者不在意,而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你爸呢?”
“嗯?”
“你爸也是單親家庭的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