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想追護士很久了,可一直限於手術時的葷笑話溝通,他很不滿足。
他覺得自己不止是個醫生,還是個大齡陽光帥氣未婚男青年,帥氣程度視口罩大小而定。
他去世紀真愛十合諮詢過,那裡的紅娘老師給他的建議是要多展示醫生職業以外的東西,比如你有在健身嗎?
醫生彎起自己的胳膊,繃出肌肉,說作爲一名專業的肛腸科醫生,做的就是通管道的力氣活,我當然有健身。
紅娘老師說那就展示出來。
醫生苦思很久,平時不能光着上身,而且只有手術的時候纔會見面,難道是要我光着上身做手術?
老師,做不到。
紅娘老師說開動腦筋,就像腸道彎彎,思路也要彎彎。肌肉、健身、良好的生活方式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表達出來,聰明的女生都知道的。
這就跟現在相親的女生不會直接問你有幾套房子,多大,貸款還完了沒。而是問你家裡有幾個馬桶,房間裡能不能收到無線信號一樣。
醫生開竅了。
他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向心儀的護士表達自己陽光開朗外向活潑大齡男青年的內涵。
很簡單。戶外運動、陽光、日出、爬山……
他喜歡爬山,尤其喜歡爬坡度很窄的山,前面一個人走着,後面的人超不過去,只能在後面跟着,時不時仰頭看一下,都能看到前面那個人的屁股。
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老頭老太太的屁股,但如果和心愛的護士小姐一起……
醫生的血沸騰了。
邀護士小姐一起去看日出,側面彰顯自己的健康生活方式,還有強健的體魄。
不止如此,還要詳細地描述日出,不經意間透露出自己常常爬山看日出的習慣。
現在的年輕人睡前看手機,早起看手機,很少有人會去爬山看日出了。
爲了這一刻,醫生還專門拿了侄子的小學語文課本,熟讀並背誦了《海上日出》。記下了裡面描述日出的句子,力求在展示自己健康生活方式的同時,外溢一點文學青年氣息。
雖然是肛腸科的大夫,但他知道腸子裡也不全是屎,還有詩。古人云:千腸百轉、肝腸寸斷、離腸千結、兩離腸、一思量……
醫生想起腸子,就一泄到底,一發不可收拾,直到護士提醒他看內窺鏡的屏幕,他才及時醒轉,一邊看屏幕,一邊回憶《海上日出》裡的句子。
“小楊,你知道嗎?日出是什麼顏色?”醫生手上一滯,內窺鏡又碰到拐彎,他開始充氣,讓內窺鏡繞彎。
“嗯?不是紅色嗎?黃色?橙色?”楊護士看着屏幕。
“不,是所有顏色都有。首先,天空還是一片淺藍,很淺很淺的。”醫生還記得侄子教他背誦時說過“很淺很淺的”要念出節奏感,前重後輕,好像天空的藍一層層向地上鋪開,越接近地面越淺,讀出這種顏色的層疊和節奏感。對,就跟大腸套小腸一樣。
醫生自認爲讀得很好,你看小楊都看呆了,一句話都沒說,呆呆地看着屏幕。
醫生精神一振,腸中自有詩氣,在大腸肝菌的薰陶下,一路向上,蒸出一腦的絢麗句子,波波波地往外蹦。
“然後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現一道紅霞,紅霞越來越大——”
“太陽躲進雲裡,天邊有黑雲,繡出金邊,然後光篩過邊,折射出千萬種顏色,有藍、有紫、有黃、有綠、有橙、有橙汁,不,有果汁黃,像仙人搓動色盤,隨意染就一天亂紫飛紅,沉黃斷綠……”
“啊!日出!”小楊指着屏幕大叫。
“對,這就是日出。”醫生手上用勁,又碰到一處阻礙,以他多年捅屁股的經驗,這是碰上異物,鏟到寶了。
“啊!日出!”小楊又叫。
醫生心裡得意,覺得是不是低估了自己的朗誦水平。教侄子上臺演講綽綽有餘。
這還沒去看日出呢。就把小楊講得眼中升起兩道異彩,雲蒸有潤,奇香炊藥,詩氣吐虹。
小楊指着屏幕,嘴裡已發不出聲音,眼中的異彩變化越來越快。
醫生終於發覺不對勁,轉頭看屏幕,屏幕上一輪太陽射出重光,刺破黑暗,影出無數團圓紅影,中間一點白光剎那百千轉,一彈指間,變化幾十幾百種顏色,或紅或紫或藍或綠或橙……
啊!!!
日出!
腸中的太陽!
小楊拍拍醫生,說:“那,日出看過了,趕快取出來吧。”
……
朱迪克悠悠醒來。
麻醉好似大夢一場,一夢百年,垂首看水時,驚覺一頭白髮,再擡頭,世事浮雲,所歷黃梁,鍾撞夢醒。
他慢慢睜開眼,眼上蒙了層水潤白布,泛着水樣白光,看不清,只是模糊一張人臉。
那鐘聲猶在耳邊,卻不是咚咚的聲響,而是兩人的叫聲,一男一女交纏着擰成一股線搔入耳道,一搔一爬癢。
啊!日出!啊!日出!
“你醒啦?”一個女人問。
“啊!日出!”朱迪克一閉眼,再睜眼,終於被那鐘聲撞到腦袋,完全清醒過來。他看到自己換了個地方,到了病房,簾子圍着,吳燕坐在牀邊,拉着他的手微笑,手裡拿着一盞燈泡。
朱迪克看到燈泡,就想到了夢裡的太陽,按着肚子,長出一口氣,這氣自肛起,一路向上,行至嘴邊方散,“拿出來了?”
“拿出來了。”吳燕說,指尖的搓着燈泡還在微笑。
朱迪克躺回去,背陷在鬆軟枕頭裡。
兩人一時無話,簾子內安靜下來,只有吳燕的笑依舊,那燈泡還閃着光,陪着吳燕笑似的。
簾外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
“是這裡嗎?”男人問。
“不是吧。我好像記得這裡是肛腸科,產科在樓上吧。”女人不太確定。
“可這層的人都夾着屁股扶牆走啊,不是產科是什麼?”男人表示懷疑。
“呸!都是男人!快,去樓上。”女人說。
外面傳來提包的聲音。
朱迪克突然想起什麼,一把抓住吳燕的手,問:“爸媽呢?他們去幹嗎了?該不會去結婚了吧?”
吳燕搖搖頭:“別緊張,他們倆哪都沒去,還在醫院裡呢。”
朱迪克又鬆下來,可還沒完全放鬆,問:“他倆幹嗎呢?”
他實在不放心老爸,也不放心吳燕媽。
“媽和我剛做完產檢,爸正陪着媽呢,還有法海和莫及。”
“哦。”
朱迪克心一寬,呆了幾秒,猛地擡頭看吳燕,仔細審視她臉上每一道的微笑,那笑好似肚中孩子嬉戲的笑通過臍帶傳導出來一樣,一抖一抖的,想掩飾又掩不住。
“你說——法海和莫及?和?”朱迪克在“和”字上下了重音。
“對。”吳燕忍不住,笑綻開來,嘴角向兩邊裂開。
“法海和莫及?我有啦!雙胞胎!是雙胞胎?”朱迪克問吳燕,吳燕點頭,“啊!雙胞胎!哈哈哈!”朱迪克得到吳燕肯定,放聲長笑。
簾子外安靜了會兒,一男一女的聲音再度響起。
“剛纔擔架上的男人?生孩子的那個?”女人問。
“嗯。”男人肯定。
“哦,產房就這了。把包放下吧。”女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