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則軒去了上次那個酒吧。
一進門,音浪就包住他,他在一條窄道里走,迎面走來一個個女生和他擦身而過,身上的香氣和酒氣混成一種奇怪的氣味。
這氣味跟實驗室裡的不一樣。讓他很快就忘掉了之前那些事,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
以前他學生物的師弟跟他說過,人類大部分的資訊輸入來源於視覺,但是真正能調動情緒變化的資訊刺激在觸覺和嗅覺上。
他覺得很有道理,酒吧昏暗的燈光和震耳的音樂矇蔽了他的視覺和聽覺,相應的嗅覺、觸覺就尖銳起來。
他看不清眼前、臺上晃來晃去的姑娘們的臉,卻能聞到她們的氣息。
賈則軒找了張空桌坐下來,服務生過來,拿着空盤子,彎腰附在他耳邊問:“先生,要喝點什麼?”
“酩悅,500。”
“500瓶?”服務生呆了,這是豪客要來包場嗎?場裡也沒500個客人啊!
“不,我問酩悅是不是500塊?”賈則軒沖服務生的耳朵吼。
“是!”服務生很傷心,還以爲今天小費能多給點呢。
“好,來一瓶。”
賈則軒沒注意到服務生的傷心,他跟着音樂晃頭,想要忘掉什麼似的。
這裡的環境很像他腦海裡的幻境,被胡思亂想充滿後,便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想其他事。
不知道爲什麼,今天加班後,他的心裡沉沉的,好像吞了把錐子下去,錐子頂出一塊尖尖的,就是不戳破,擱在心裡難受。
偏偏又想不起那把錐子是什麼。
“是因爲被火燒了嗎?”章本碩問。
賈則軒搖頭,他做實驗很多年了,什麼事故沒見過,有次同事,就曹大華蒸餾乙醚,忘了開通風,乙醚蒸氣積在櫃子頂部,燒着了,整個櫃子裡全是火,那場面,像火燒雲似的,那才叫壯觀,被火燒一下算什麼,而且也沒燒傷。
倒是那次事故後,曹大華也被列入實驗室黑名單,只讓他打些下手,再沒讓他單獨操作過實驗。
白浪費了賈則軒特意給曹大華補的安全教育課,乙醚易燃,絕對不能明火加熱,滅火時要用——
沙子?曹大華說。
傻子!燒起來都在空中,你撒沙啊?沙逼!用乾粉滅火器!
“那是因爲加班的事?”章本碩又問。
“也不是。加班就加班,早習慣了。只是——”
“幻境?”章本碩提醒。
“對!就是幻境。幻境裡什麼東西,讓我——”賈則軒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他放棄了,繼續往下說。
他開始喝酩悅,好喝,500不貴,他也捨不得,一口口抿。
然後他聞到一股香氣,很熟悉,他擡頭,一個女人坐在他對面,衝他微笑。
他也笑回去。
燈光很暗,還一直在閃,但他認得這個女人。
就是上次請他喝酒的那個酒託。
她還穿着紅色的連衣裙,只是髮型變了,頭髮捲起來,額頭露出一大片,好像一個他認識的熟人。
她舉起酒杯,酒杯中的紅酒旋轉起來,“乾杯。”
他和她碰了下杯,她一飲而盡,他只沾了沾嘴。
哼。想騙我多喝酒嗎?
我雖然不常來,可這裡的規矩我都知道。
乾杯後,她又倒了一杯酒,她是這裡的熟客,可能比曹大華還熟,只給服務生做了個手勢,服務生就給她拿酒。
她再沒說話,只是喝酒,喝得臉紅紅的,隔着酒杯看賈則軒。
賈則軒也不說話。只是小口地喝酒。喝完這杯他就走了。
他感慨,現在的酒託素質越來越高了,上次想拉他直接去包廂沒成功,這回又用起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那眼神,閃閃爍爍,好像同學聚會上遇到初戀情人,現任男朋友就在身邊一樣。
高,實在是高。
只是你演技都這麼好了,就不能下點功夫學會看人嗎?
你看我像是有錢人嗎?爲什麼就盯着我呢?
賈則軒準備直截了當地說我沒錢。身上的錢全買這瓶酒了。不用再找我喝了,耽誤你生意。
結果她先開口了:“你還沒認出我?”
“嗯?”
她撩撩頭髮,貼近了些,讓賈則軒看個清楚,“我變化有這麼大嗎?第二次了,還沒認出來?”
兩人靠近了,她的香氣更濃,融進酒裡,賈則軒結巴起來:“你——你認識我?”
她拉下臉,裝出傷心的樣子,好像賈則軒不該忘記她,只是裝不了傷心,馬上又撲哧笑出聲來,半仰起臉,說:“是不是我變漂亮啦,你才認不出的?我以前有那麼醜嗎?”
賈則軒更糊塗了,他看看手裡的酒,還有一半,他的酒量不好,也不差,半杯的量不可能醉。
那就是幻境了。
這裡是幻境?
就像以前大學上物理課時,他常常會攤開書,看着書,一邊聽老師講課,一邊沉進幻境發呆。
幻境裡呆久了,有時也會浮出來,聽外面的動靜,夢和現實交融在一起,他有時會分不清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現實。
現在就是這種狀況。
眼前有美女很正常。
他以前在幻境中,沒事幹了,也會叫出很多美女陪他搓麻將,陪他打英雄聯盟,陪他一起脫掉衣服洗衣服晾乾曬好再穿回去。
可是這個美女還對他說這些話,就從來沒有過。
幻境中的美女從不會做這些事。她們只會機械地服從命令,叫她們支援就支援,推線就推線,保護己方殘血就保護,聽話的要命。
可叫她們聊天,像眼前這個美女聊天,她們不會。
因爲現實中賈則軒沒有這樣的經驗。
就跟殺人後,處理屍體一樣,他也沒有和美女聊天的經驗,只有偶爾相親時,提前拒絕美女的經驗。
“你以前拒絕過我的,忘了?”她說。
靠!我真拒絕過她!怎麼可能!
賈則軒差點跳起來,把酒瓶打翻。
多年修煉幻境,讓他回溯過往記憶的能力極強,翻遍了工作後,身邊朋友、同事給他介紹的女生,就連那討人厭的一行都過了一遍,就是沒有一個人能跟眼前這個美女對上號。
“我們相過親嗎?”賈則軒問。
美女點頭。
“誰介紹的?”
美女揚起下巴,用力思考,說:“名字我忘了。”
呼——
賈則軒鬆口氣,酒託,果然還是酒託,賣酒的手法太高明瞭,差點着了她的道。
放鬆過後,賈則軒一陣坦然,再沒之前的慌張。
接下來,就看你表演好了,反正想叫我買酒,兩個字,沒錢。
“不過,別人都叫他老二。”美女接着說。
“老——老二?”賈則軒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