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則軒本該怪章本碩的,要不是他教的什麼從幻境中帶出東西的辦法,他也不會真的殺人。
可是賈則軒完全沒有怪罪章老師的意思。
這只是個意外,他沒想到自己對一行的積怨居然這麼深。
也許是聽多了曹大華對一行的吐槽,也許是一行那些不經意的小動作透露出的鄙視意味,也許只是自己有不爲人知的暴虐一面。
章本碩叫賈則軒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賈則軒說了,連自己想象的第二人格如何意外悶死一行的事都說了。
“章老師,我該怎麼辦?”賈則軒問。
說實話,如果確認是第二人格做的,那就叫第二人格去自首吧。他不想出去了。
可是怎麼叫第二人格出來他不會,章老師是諮詢師,一定懂的。
“你在哪?”章本碩問。
“家裡。”賈則軒回。
“有人來找你嗎?”
“沒——有的,有兩個穿制服的人。”
“然後呢?”
“我不敢開門,他們就走了。”
“還有嗎?有誰給你打電話,發消息嗎?”
“沒有。就車間主任叫我好好休息。”
手機那頭沉默了會兒,章本碩說:“賈先生,我問你個問題。”
“好,你說。”
“你覺得如果你真的殺了人,桶裡的屍體倒出來,那麼多人看到,你還會安安穩穩呆在家裡,沒人打電話,有人上門來敲幾下門,見你不在,就走了。這可能嗎?”
賈則軒想了一會兒,說:“不可能。”
接着賈則軒又問:“所以,桶裡的屍體是假的?我幻境裡出來的?真不是我第二人格做的?”
章本碩說:“那個桶裡的屍體真假如何,我不在現場,無法確定。不過,第二人格的事我倒是可以說說。”
賈則軒精神一振,他就想聽第二人格的事。
這個混蛋,殺了人,讓自己背黑鍋!
雖然不清楚自己呆在家裡,爲什麼沒人找上門,連手機都沒人打。不過,一定要把那個佔據自己身體的傢伙揪出來!
創立幻境的時候,想建個人格副本叫他學英語,結果你怕苦怕累,不想背單詞,不想練口語,現在倒好,趁我不注意,開始殺人了?
別人鄙視你,你就殺?那你還不殺個血流成河啊!
雖然佔據同一個身體,但主次有別,賈則軒已經準備開始好好教育賈二了。以後坐牢,能不能爭取好好改造,早點放出來,就看這第二人格的基本素養了。
章本碩說:“賈先生,我做諮詢也有好幾年了,接待過的來訪者也有幾百個。自從第一章心理和陽光心理合並以來,我翻閱過所有的來訪者案例,你知道確診人格分裂的案例有幾個嗎?”
“十個?二十個?一百個?我是第一百個嗎?”賈則軒像是星期天去光大商城,左腳剛踏進門,一羣工作人員拉住他,圍着他鼓掌,給他戴上花圈,誇他真棒,他不好意思撓頭,不就是左腳進門嘛,很難嗎?我再表演一次給你們看。工作人員說不是的,這位先生,你是我們光大商城開業以來第一萬名客人,這是你的萬元優惠券,憑此券,在本商城消費滿一百萬元,可減免一萬元。恭喜你。
對,賈則軒就是以這樣的心情喊出來的。
反正都人格分裂了,破罐子破摔要不得,人還是要積極點。
往好處想,以後坐牢了,在裡面早睡早起,好好學習,叫第二人格背單詞,主人格學語法,英語幻境學習大法說不定能練成呢。
章本碩說:“沒有。一個都沒有。”
“啊?”賈則軒一腳踏空,竟有點失落,好像快死的病人被主治大夫握住雙手,飽含雙淚告訴他,對不起,賈先生,你的病不能用你的名字命名,因爲另一個病人比你先死,只能用他的名字命名了。
章本碩解釋:“跟電影裡演的不一樣,現實生活中的人格分裂極少被確診,真正有醫學記錄的只有幾十個。人格解體倒是常見,不過那只是焦慮抑鬱的相關症狀之一,一種說法,不是字面上解體的意思。”
“什麼意思?”賈則軒問。
“真正意義上的人格分裂被確診的很少,大部分是精神分裂和人格障礙患者。”
“那我是精神分裂?人格障礙?”賈則軒又開始挑選,哪個看起來更酷一點。
“也不是。”
“那我到底是什麼啊?總不可能我殺了一個人,一點知覺都沒有啊!”賈則軒生氣了。
章本碩說:“賈先生,你用幻境去處理學習、工作、感情的事,幻境和現實的區別,你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我問你,你在幻境中怎麼殺人?”
“一腳迴旋踢啊。”
“殺人後,怎麼處理屍體?”
“塞廢液桶裡啊。”
“怎麼塞呢?”
“搬到廢液室裡,開啓蓋子,摺好了,塞進去啊。”
“那現實中呢?”
賈則軒對這種問題最熟悉不過。
幻境中一蹴而就的事,放到現實中,不知道有多麻煩,就像當初自習一樣。
要自習讀《有機化學》,宿舍太吵,沒學習氣氛,要去自習教室自習對吧?
去找自習教室,有一男一女的情侶自習室,單身狗看不慣,換教室,又被考試佔了,再換,女生太多,不好意思進去,再換,男生太多,都是腳臭味,空教室也不行,自習到一半就會有人進來說要舉行大學生爸爸媽媽聯誼會。
結果,從宿捨出來,走了一個小時,還沒找到一間合適的教室。
把屍體放進廢液桶比這更麻煩。
先要運到公司吧。
用什麼運呢?開車。車上的痕跡怎麼辦?開車進了公司,監控裡都拍下來,一清二楚,怎麼辦?
刪監控,保安都在怎麼辦?
公司實驗樓沒電梯,一共4樓,怎麼背上去?
放進廢液桶,廢液溢出來,滿地都是,怎麼處理?
一條條細想開來,腦袋都快炸了。
賈則軒明白章老師的話了。
“章老師,我——我沒殺人?可那桶裡的項鍊、高跟鞋是怎麼回事?”賈則軒問。
他更糊塗了。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如果他沒殺人,桶裡的手是假的,那貓骨、項鍊、高跟鞋又怎麼解釋?
手沒細看,可那高跟鞋上的水鑽,一顆一顆,他看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和假的搞混。
或者,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屍體是真的,自己沒殺人也是真的,桶裡的人是一行也是真的。
一行確實死了,但不是自己殺的。
那是誰?
“賈先生,你知道了吧?現實中要想做一件事,你想抹除掉所有痕跡不被人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這種熟人關係?不過我可以理解,你習慣用幻境反照現實,處理情緒,過程是假的,感覺是真的,那種處理掉討厭的人之後的爽快感覺保留下來,讓你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過這件事。其實這像極了我們心理諮詢上的共情技術。”
“共情?”賈則軒正想着是誰殺了一行,思緒漂盪,不知何處,又被章老師揪了回來。
“你對一行的惡感還有一部分來自你那個朋友吧。如果不是你朋友常跟你吐槽一行的事,你不知不覺間用上了幻境,代入朋友的角色,創造出心怡的角色,你也不會對她有這麼大的厭惡感吧?你的共情能力挺好的,有沒有興趣——”
“啊啊啊!”賈則軒尖叫起來。
他知道是誰殺了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