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下來,開始擦地板,用力擦,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她偶爾翻個身,睡得很死。
我把她房間擦得乾乾淨淨,然後一路擦出去,開始擦客廳的地板。
很快我的手就擦酸了,可我卻很爽,爽到根本停不下來。
看着汙跡一點點消失,我的心也敞亮起來。
軟飯硬吃了這麼久,我開豪車,住別墅,刷老婆的卡,我自認爲很快樂,可是每次回到家,看到家裡亂糟糟的,像個垃圾場,心裡又很失落。
慢慢的,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夢想,我的夢想是什麼?
我曾以爲只要不去想責任、愛情、婚姻、家庭之類的東西,有錢就花,沒錢就用老婆的錢花,這樣的日子再逍遙不過。
然而我錯了。
開心是開心了,可是越開心,心裡有個洞就會慢慢變大,提醒我,我的人生少了點什麼。
這種感覺讓我麻木,旅遊、豪車、花錢……這些東西很難讓我心動。
我每天回家,看到老婆躺沙發上看劇,總會在想,這樣的人生就是我的全部嗎?這樣邋遢的老婆就是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嗎?
我能做出什麼改變?
我把一樓的地板擦完,又擦到二樓,我的手指已經發白髮皺,就跟上次砸破廢液桶,被堿液腐蝕一樣,我卻不在意。
我跪在地上,仔細地欣賞着地板的每一條紋理,像是劊子手欣賞死囚的肌肉,琢磨下刀的方向一樣。
太乾淨了,太美了。
我看得入迷,整個人幾乎趴在地板上,乙醚的味道和地板光滑的反照吸引着我,我看到了一道光,邊緣是青綠色,越往裡越橙,好像火焰一樣在地板上跳動。
這是什麼?
擦地板擦出光來?
還是說我吸了太多乙醚,神智不清?
我擡頭,窗外的光像水銀,重重墜下來,我伸出手去接,生怕光砸地板上,咣噹一聲,吵醒一行。
現在這個家還沒完全打掃乾淨,但已經很好了,很乾淨,只要一行不起來,一切都很完美。
光砸到我手上,顛了顛,從指縫中瀉下去,撲到地板上,我趴在地上,貼着冰涼的地板,用一隻眼看。
擦過的和沒擦過的地方有一根明顯的線,橫在那裡,線的裡面是光,線的外面是灰塵、汙跡、一行彈掉的鼻屎、撕掉的腳皮,積在一起,這裡一點,那裡一點,像亂剃的光頭,一茬一茬。
我有了動力。
繼續。
不知不覺擦了一夜,我卻一點都不累。
我似乎找到了我一直追尋的東西。就要這樣做才行。
我在打掃中獲得了安寧,那是金錢買不到的。
“你在幹什麼?”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我回頭,一行站在後面,一臉驚訝,捂着鼻子。
我還沒說話,一行就扇風,嫌惡地退了幾步,說:“你身上一股怪味。”
我想笑,躺在地板上笑到打滾那種,要不是地板還沒打掃乾淨,我不敢躺下來,我可能真的笑倒了。
我身上有怪味?
這女人是不知道她自己的腳有多臭吧。
不管穿上多漂亮的高跟鞋,多貴的衣服,她那邋遢味纔是經久不散。
我不想讓一行在家裡多呆,她呆着,我剛打掃好的地方又會被弄髒。
不行,至少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的別墅乾乾淨淨。
知道,我知道這別墅是我老婆的,可她從來沒把這裡當成家!從來沒整理過,從來沒掃過地!
這不是請不請保姆的問題!
我只想住得乾淨一點,這樣有錯嗎?
軟飯也好,硬飯也好,總要乾淨才行啊!
一行拿着車鑰匙走了。
只留下我一個人。
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時間,我要趕緊打掃。
我發瘋般擦地板,差點想脫掉衣服,整個人泡在乙醚中,然後帶着一身的乙醚在地板上打滾。
掃出的垃圾已經攢了兩個大垃圾袋,終於掃到沙發這裡。
我壓抑着悸動的心,抽出沙發墊子,走到院子裡拍打,清晨陽光下,隨着每一下拍打,沙發裡都炸出一蓬蓬的灰,粘糊糊、像油似的,打出一個個渦渦。
我屏住呼吸,拿着墊子回去,正準備裝回去,整個人愣住了。
這時樓下的門開了。
一行回來,她往樓上走,說了句:“你還在打掃啊。小賈也一樣,身上一股怪味。你們啊!”
她走進更衣室,哼着歌,在塑料假人身上挑衣服。
我都能看到她一邊挖鼻孔,一邊往假人背上擦。
我再往下看,沙發角里是兩塊西瓜,早已壓扁了,西瓜汁溼了一片,黑不黑,灰不灰的,泥球般縮着。
這是我昨天特意給她切好,放碗裡的西瓜,就是怕她吃起來,滴得到處都是。
結果她還是掉了,還掉到沙發縫裡。
如果不是我清理,把整個沙發墊子抽出來,這兩塊西瓜就會一直呆到長出一窩蟲子、蟑螂爲止。
一想到那畫面,我整個頭皮都炸開,一身雞皮疙瘩。
我站着,全身都在抖,像有人牽着我的頭,從肋下一刀斜着刺進來,直透到脖子,捅出一個大口一樣。
一行還在更衣室裡問我出去旅遊,穿哪件好看。
我不說話,撕了一條垃圾袋,抖開,灌風脹飽,拖着走進更衣室。
一個小時後,我癱坐在更衣室裡,看着乾淨的地板微笑,角落裡堆滿了黑色的大垃圾袋,一個個圓滾滾的,吃飽了我積蓄很久的憤怒。
只有一個垃圾袋凸出手和腳的形狀,我看到那個最滿意。
整個家安安靜靜的,再沒人打擾我做喜歡的事了。
之後,我拖着那個大垃圾袋,開車到了公司。
我下車,不小心踩到看門老狗的尾巴,老狗哦伊伊地叫,還不停地抽鼻子,衝我狂吠。
一定是我身上乙醚的味道讓它認不出我。
我不在意,開啓後備箱,拿出垃圾袋,拖着從另一邊上了樓梯。
我朋友還在加班,我不想讓他知道。
等他走了,我把垃圾袋拖進廢液室,開啓最裡面的廢液蓋,把垃圾袋對摺起來,從袋子裡能感覺出頭和腳的形狀,還有那項鍊、高跟鞋。
原本這些東西要拿出來,可是我一想到那些鼻屎,連帶着,覺得這些項鍊、高跟鞋也髒了。
算了一起扔掉吧。
不,不止扔掉,要看着它們腐蝕纔好。
我想象着那畫面,心中爽快起來。
一擡頭,對上一對發亮的眼。
我嚇了一跳,看了一會兒,才發覺是隻黑貓。
黑貓也嚇到,弓起背,跳過來抓我,我拿廢液蓋一擋,貓掉到廢液桶裡,和那垃圾袋一起,嗷嗷地叫。
我怕貓把保安叫醒,馬上蓋上廢液蓋,旋緊。
貓爪撓着蓋子,咯咯作響。
我慢慢,一點點把窗戶關上,徹底隔絕聲音。
很快,桶裡就沒動靜了,只會偶爾噗噗地響幾聲。
我一身冷汗,坐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剛纔那貓爪撓蓋,好像垃圾袋裡的東西跟着活過來似的,用指甲撓着蓋子,說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喂,有活了,出來幹活。”一個人開啓門,敲了敲。
曹大華站起來,伸個懶腰,拿起桌上的抹布,就往外走。
壯漢急急抽了幾口煙,滅掉,追上去,問曹大華:“所以——你殺人了?”
曹大華回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壯漢:“殺人?殺什麼人?”
壯漢怯了,問:“你不是把老婆裝垃圾袋裡了嗎?”
曹大華說:“假人!塑料模特假人!太髒了,整個都不要了!”
壯漢:“那你老婆呢?”
曹大華:“出國旅遊去了啊。”
“喂,別聊了。快,這個客人車窗上都是鴿子屎,要精洗。大華,交給你啦。”之前敲門那人又拍了邊上一個拿水槍的員工,罵,“別走神,都拿水槍滋了幾個人了?叫你洗車,不是噴人!”
拿水槍的員工趕忙開始噴車。
曹大華從兜裡拿出一個小瓶,得意地向壯漢介紹:“看,乙醚和乙醇一比一混合,既解決了乙醚易揮發的問題,又能解決乙醇易殘留的毛病,一舉兩得。”
曹大華用毛巾蘸了一小點,細心地擦起車窗,時不時和壯漢對視一眼,兩人都是滿臉笑容。
果然,打掃是我的慾望,乾淨是我的追求,洗車纔是我的終極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