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米一點都不想舉手。
老爸一定是瘋了。
看、看,又開始呦了。
“呦呦呦,玉米你知不知道你唱歌有多難聽?上次你唱歌突然鄰居敲門,我開了門鄰居問我要不要買新鞭子,我說不用,我關上門,和你媽對視一眼,長出一口氣。還以爲是唱得太難聽要來打我們呢。”
陳福發唱得不快,不像rap,更像快板慢唱。
那粉紅麥克風怎麼這麼眼熟?
哦,鄰居孫女的玩具。
那金項鍊是真的嗎?
哦,老媽陪嫁的嫁妝。
還有鴨舌帽,老爸,你頭太大,戴都戴不下。
不過心裡默默吐槽過後,陳玉米身體裡突然涌出一道火來,一路燒到頭頂,差點把腦漿煮沸。
難聽?我唱歌難聽?
難聽你不早說?
小時候不都快我唱得好嗎?
人長大了,就難聽了?
騙子!
知不知道我就是信了你們的話,才下定決心當歌手的?
都堅持了幾十年,你現在跟我說我唱得難聽?
陳玉米當場就想嗆回去,可想到不能跟老爸說話,自己先說就破功了。
尊嚴也罷,習慣也罷,他就是不要跟老爸說話!
陳福發找到扶樓的感覺了。
果然,比起押韻,表達更重要。
“說實話,玉米,你唱歌真的不如去賣玉米,游泳館對面那家小店我問了,上任老闆看上游泳館的教練,跟教練跑了,老闆娘不想開店了,這才轉手,機會難得啊。”
“不想開店賣玉米?那去洗車店也行,我問了,洗車店邊上還有一小塊空地,能賣玉米,也能賣茶葉蛋——”
陳玉米受不了了,他下了個beat,伴着節奏,站起來,拿過老爸手裡的麥克風。
“burn it up。”
陳福發退後一步站住,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兒子說話了!雖然是在唱rap,在地絲拔頭,可好歹是跟他面對面交流了。
章老師的辦法真管用。
陳福發看兒子搖頭晃腦,契合節奏,也跟着晃起來。
“老爸你以爲我唱歌是爲了引起注意?好像一場瘟疫。我聽夠了賣玉米的你,不想燙的像個小米,也不想跟你一樣賣玉米!”
陳玉米語速過快,陳福發跟不上,但是韻腳還是聽出來了。
跟自己準備了三天不一樣,兒子可是即興啊。
這孩子還是有點天賦的。
陳福發很是欣慰,一邊點頭,一邊給陳玉米鼓掌。
陳玉米一愣,這反應不對啊,算了,繼續唱吧:“我唱歌難聽就難聽。誰要你答應?我都快30了這點主意還不能自己定?這次比賽我一定要贏,不爲什麼夢想什麼歡慶,就爲了不被你們看輕!”
陳玉米一口氣唱完,他震驚了!
靠!我好有才華。都押韻了!
rap當然不只是押韻,可隨便唱唱就能押中也很厲害啊!
陳玉米抱了一下自己,可惜,要是在舞臺上,現在一定有掌聲。
我是個天才。
唱得難聽又怎樣?
如今是表達的時代,個性的時代,我可是創作型歌手!
陳玉米一掃之前的頹廢和不確定,看向老爸的眼神還有點感激。
要不是老爸diss我,怎麼能發掘出我的天才一面呢?
陳福發還有歌詞沒唱完,就是鼓勵陳玉米,說你難聽就難聽,還是要去參加比賽,說不定有人比你更難聽呢?
他已經想好了,兒子不是唱歌這塊料,但他確實喜歡唱歌,爲了兒子的自信心和尊嚴,到時候大不了自己也去參加比賽,給兒子墊墊底。讓他知道,就算他唱得難聽,也比自己好聽多了。
結果,剛地絲拔頭到一半,兒子就振作了。
那眼神、那氣勢、那眼中閃動的淚光——
陳福發抱住兒子,拍拍他的肩:“很好,加油,努力。”
然後又退開一步,從兜裡摸出兩張券,遞給陳玉米。
陳玉米還以爲是錢,激動了下,收到後,才發現是“天音不夠好還是來霸音培訓班”的十節免費聲樂體驗課優惠券。
陳玉米擡頭看老爸,差點說話,還好話掉下舌尖的一瞬間,想到了要唱,拿起麥克風,“爸這是什麼?你叫我去上課?呦呦呦。”
他急着問,也懶得加歌詞,添韻腳了,隨便呦就完事。
“呦呦呦,查克奧特,是的。”陳福發也是如此。
“老爸!呦呦呦!”
“玉米!呦呦呦!”
倆人又抱在一起。
接下來一個星期,陳玉米和陳福發一起上課。
兩人感情急劇升溫,除了不能正常說話,還要用呦呦呦,假rap來交流外,一切都跟幾十年前,陳玉米坐在陳福發三輪車上唱歌一樣親密。
那兩張優惠券是手寫的。陳福發逼小張寫的。
小張之所以答應免費教他們,不是因爲潑了陳玉米一身水,而是因爲偷偷在培訓教室裡洗腳被陳福發發現。
他不想被新來的前臺姑娘看成變態。
不知道爲什麼,他很喜歡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做些私人的事,比如說洗個腳、放個屁、挖挖鼻孔之類的,然後想象教室裡坐滿了學員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是一種另類的癖好。
他能理解自己,但別人就不一定。
總之,小張開始教陳福發和陳玉米。
“啊啊啊啊!”小張一邊彈鋼琴,一邊帶着陳福發他們唱音階。
陳福發、陳玉米跟着唱,小張的身子在抖。
不是他吹,陳福發在左,陳玉米在右。左邊像賣玉米,右邊像鋸木頭。
一定要讓他選的話,還是寧可聽賣玉米的,不願聽鋸木頭。
小張轉向左邊,一臉微笑問陳福發:“大叔,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彆扭?”
陳福發說是。
“可以換你熟悉的詞,來,再唱一遍。”
陳福發清清嗓子,“賣——玉——米——啊!”
“好!很好!就這樣,繼續保持。這穿透力,這共鳴,這香噴噴、金燦燦的音色!”小張頻頻點頭,別管剛開始教這父子倆有多不情願,可碰上真正有天賦的學生,老師總是開心的。
小張又轉過頭去,教陳玉米,“你的高音不是很好,可以從哼唱開始,對,小聲哼唱,找到高音共鳴位置。”
“哼唱?”陳玉米一臉懵。
“對,就是小聲哼着唱,不用大聲,學會把氣感延伸到腰腹部,然後去找頭腔的震動,習慣了以後,你會找到下拉喉位的感覺,讓它再慢慢下降,鎖骨下壓,和胸口支點會合,對,多練習幾遍,用心體會一下。”
陳玉米試着哼唱了幾次,找不到感覺,什麼頭腔震動、鎖骨、胸口支點,他差點以爲是來上解剖課,而不是聲樂課。
唞、啦、唆……
小張彈了幾個音階,幫陳玉米找感覺,陳玉米越來越懵了,像放進微波爐裡的玉米,頭開始膨脹。
小張耐心教導:“把口腔內部開啓,對,時刻保持口腔的擴張感,這很關鍵,就像打哈欠一樣。你有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哈欠聲,打哈欠時聲音特別飽滿,圓潤,有穿透力?”
陳玉米張大嘴巴,做出各種怪相。“這樣嗎?老師?”
小張拚命搖頭:“不是,嘴巴不用張大,只要大牙分開,頜骨開啓,下巴放鬆就好,好像、好像——”
作爲一個職業的聲樂老師,小張當然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
陳玉米聽不懂解剖名詞,就要用生活化的詞來解釋。
“好像——”小張還在想,陳福發走過來,掏出一根玉米,對準陳玉米的嘴,捅進去,笑道:“口腔擴張,不就是啃玉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