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
兩天裡陳福發只做一件事,學舞,晚上睡覺都是青蛙趴着睡,開胯。
小張跟他說過,音準是歌唱的基礎,在沒法開嗓練習的環境下,比如領導開會,老婆開會,隔壁情侶開會的情況,可以小聲哼唱,或者在腦內想象音高。
同樣,練舞也是一樣。
他吃飯、買菜、和老婆一起看電視,都在腦內練舞,想象絲路花雨中的每一個動作,細到指尖和眼神。
練多了,想多了,有時走起路來,他都生出一種錯覺,悠遠的羌笛、敦煌的駝鈴,風裹着黃沙吹進洞裡,拂落壁畫上的女子,她走下來,迎風翱翔,長髮飄飄,霓裳羽衣,色彩斑斕……
陳玉米和老媽一豎一橫躺沙發上看電視。
陳玉米啃着玉米,張大嘴巴,玉米粒掉老媽身上。
老媽也張大嘴巴,愣愣地看着相處半輩子的老公披着浴巾從衛生間走出。
以往老公只在腰間纏一圈,這回怎麼披在肩上,延着手垂下,好像兩道長袖,而且他走路的姿態怎麼那麼——
騷?
陳福發回到自己房間,打開手機,看自己錄好的練舞視頻,不斷和教學視頻裡的老師動作比對。
嗯,和兩天前比起來,有很大進步。
只是——
還是不夠端莊。
舞蹈中那股飛天意境還沒表達出來。
陳福發躺下來,看着天花板發呆,心裡缺了一角,好像天花板少了私房錢銀行卡一樣。
他突然覺得好累。
果然,還是年紀大了嗎?
還是說自己本來就沒有學舞的天賦?
只是最基礎的小學生舞蹈學起來都這麼累。
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兒子像自己,一點天賦都沒有,以後就算僥倖踏入歌手這條路,也只會吃更大的苦頭。
陳福發打給金教練。
跟他說自己學得很累,很辛苦。
金教練鼓勵他,很簡單的,加油。不要跟別人比,不要想着一開始就跳得和老師一樣好,和以前的自己比,練習後,你是不是比以前進步了?
陳福發說是。不過,進步很小。
金教練說有進步就好。只要往前進一步,不管多小,都可以突破天際,打破限制。
陳福發說可是我的天賦——
金教練激昂起來:天賦!什麼天賦?你以爲你是誰?不要相信相信你的我,要相信這個相信着你自己的自己!天賦、努力、命運、意志,讓這些東西通通見鬼去吧。你想不想跳舞?想就往前走,每走一步,不管多麼微小的一步,都會給你希望,讓你突破限制,成就夢想!這就是紅蓮之——
陳福發熱血沸騰,對!金教練說得太對了!
雖然很多話聽不太懂,但是這心境、這一往無前的氣勢,像極了當初老婆剛生完玉米,買完奶粉後,家裡一分錢都沒有,自己在大街上遛達,想賺錢快想瘋的自己。
天賦?努力?命運?
想那麼多幹嗎?
賣就得了。
賣玉米賣出了玉米幸福的童年,爲了玉米之後的幸福,他就要跳舞!
跳就對了。
想那麼多幹嗎?
陳福發莽起來,搭着浴巾,雙手高舉過頂,反式虛握,做個“反彈琵琶”。
耳邊響起這幾天背熟的話:反彈琵琶圖見莫高窟112窟,爲《西方淨土變》一部分,寫仙女隨仙樂起舞,舉足旋身,施展反彈琵琶絕技時的霎那動勢,流暢飛動,一氣呵成,吳帶當風……
陳福發體悟要訣,不喜不悲,虛坐反抱,浴巾無風自動,彷彿天風颯颯、玉泉淙淙。
門開了,老婆探頭進來,怔了下,又縮回去,帶上門。
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拍拍玉米。
陳玉米嗯?
老媽說:“你說——是不是該把你爸的私房錢還給他了?”
老頭子想錢想瘋了?
陳福發苦練了一天,一口氣突破了好幾個關卡,只是又卡在了一個動作上。
無論如何練習都掌握不住那神韻。
他苦惱,自責,躺地上,把自己擰麻花似的,擰成各種姿勢。
可就是學不會。
再過一天,就要第一輪正式比賽了。
可他現在連小學生的舞蹈基礎動作都沒學會,怎麼比?
他又打電話給金教練。
金教練有氣無力,喂——
他說了自己的問題。說金教練,你上次的訓話很有效果,再訓我一次,什麼不要相信相信你的我,我的你之類的,來一個。
金教練打個哈欠,說不行,我累了,看一個通宵的《天元突破》,熱血過頭了,頭有點痛。沒關係,慢慢來,以你的基礎,這些動作很簡單的。
金教練掛了電話,陳福發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機中錄下的教學視頻。
“這些動作很簡單?”
唉。自己實在是太笨了。
陳福發沮喪極了。
這時門開了,老婆進來,看陳福發好好的牀不躺,躺地上,打麻花,手腳纏在一起,像個大糉子。
老婆嘆口氣,塞過來一張銀行卡,說:“拿去吧。”
“這是什麼?”陳福發在老婆幫助下,好不容易解開自己,接過銀行卡,只一摸,就知道是自己原來那張。
“裡面的錢我都沒花。你不要再難過了。”
“老婆!”
陳福發感動到掉眼淚。
可是感動歸感動,他還是學不會那個動作。
金教練是不能問了,每次去問,金教練都說簡單。簡單到小學生都會。
他決定問另外一個人。
章老師。
他打電話過去,說了自己練舞的困境。
章老師想了會兒,說學習遇到瓶頸很正常,這時候不用着急,可能是積累到了,只欠一個突破的契機,你這幾天都在練舞嗎?
他說是,吃飯也練,大號也練,睡覺也練,晚上翻身不小心一巴掌打醒老婆,老婆睜開眼,懵懵的,還好自己反應快,一把摟住老婆,說你做惡夢了?被人扇了一巴掌?老婆眨眼,點頭,又枕着他胳膊睡着,他才覺得活過來了。
章老師聽了大爲感動,說又學了一招。下次和六六——那個,既然怎麼練都學不會,爲什麼不放鬆一下,出去走走呢?反正呆在家裡也練不出來。
陳福發覺得很有道理,再加上老婆剛還了他的銀行卡,他要向老婆表達一下謝意,就陪老婆去跳廣場舞。
陳玉米呆在家中,消化吸收這幾天跟老大爺學的甩鞭神技,力求融匯貫通,鞭出自己的意境。
老婆穿好鞋,要出門了,一回頭,錢包落在餐桌上,叫陳福發幫忙拿一下。
陳福發哦一聲,提起右腿,直接一個劈叉架橋,搭在餐桌上,用腳勾過來,遞到老婆手裡,然後穿好鞋出去,一回頭,老婆拎着包,還站在門裡。
“不走嗎?”他問。
“你——最近——”老婆呆呆的,話都說不出整句,總感覺老公哪裡變了,卻又說不上來,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只是——
爲什麼越看越像古畫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