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本碩走到衛生間,手機突然響了,他嚇了一跳,忙把衛生間門上掩上,接起來,“喂?”
聲音壓得很小,可在狹小空間裡,還是顯得很響。
章本碩擡頭看看鏡子,鏡子中的自己額頭已滿是細密的汗珠,一顆顆擠在一起,被額頭的細紋攔住。
“章先生,我收到最新的消息,那個瓜子無毒,最起碼沒有常見致死毒物。”
“嗯。”章本碩用鼻子應了聲,聽清楚是李警官的聲音,還在想什麼瓜子,李警官又問:“你上次跟我說過,那個向你求救的趙聞是你在動車上認識,送過你半袋瓜子,對吧?”
“嗯。”章本碩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空出的一隻手要用勁抓住洗漱臺纔沒摔到。李警官雖然沒說話,但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之前李警官拉他去樓梯間說話時,說到瓜子的,只是當時他的狀態很不好,完全沒有留意。現在纔想起來,“瓜子”就像夜空的一道霹靂,滾響中,帶着無數支叉,從天而泄,將夜空中乍亮的星、雲、樹、地、屋串成一串,又轉瞬墜入無盡的深淵,消失不見。
“那瓜子是不是三隻蚊子牌的?有個老太太的頭像在上面?”李警官問,隔着手機都能聽到那邊的急切,還伴着一陣空空的腳步聲。
“是。”章本碩應道。
“那就對了,就是趙聞,我們在他出租屋的垃圾筒裡找到大量三隻蚊子瓜子的包裝袋,和死者現場發現的一模一樣。他現在還在302病房嗎?我馬上趕來。”得到章本碩肯定的答覆,李警官掛了手機,跑起來。
章本碩的手還保持着通話的姿勢,胸膛上下起伏着,在鏡子前,低眼去看洗手池裡的水珠,一點一點掛在池壁上,上尖下扁,有的倔強地慢慢滑,有的碰上其他水珠,抱在一起變大了滾下來,沒入發鏽的塞子邊緣不見,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自己流的汗。
原來如此,雖然不知道趙聞爲什麼要殺那老人,也許是左趙聞突然發狂,也許是個意外,但叫自己去他家吃飯卻能解釋得通了,那就是爲了製造不在場證明!
等等,叫他去吃飯是隔了很多天之後的事,怎麼製造不在場證明?還是說最後發現了瓜子的破綻,要殺了他?也說不通啊,自己都不清楚這件事,白白被殺,又是一具屍體要處理,怎麼都說不通啊!
本來被一袋瓜子貫通所有關節,又碰上了新的難解問題,章本碩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條死鹹魚了,他是心理學家,可不是柯南小學生啊!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好了,怎麼破案,怎麼問出做案動機和手法,那是李警官的事,作爲一個良好市民,章本碩能做的也只是等李警官來之前,把嫌疑犯看好,不要讓他逃了。
不過以趙聞現在的狀態,就算想逃也沒那麼快——
章本碩擡起頭,對上鏡子,心跳漏了一拍,有隻眼在門縫裡看他,像極了之前在衛生間門口,鏡子裡的自己偷瞧的眼神,畏縮,又帶着點笑意。
只是他已經在衛生間裡面了,那外面的又是誰?
章本碩慢慢扭過頭去,盯着門縫裡的那隻眼,要用盡渾身力氣控制住自己的嗓子,纔不會叫出聲來。
“系統!一次性修改功能準備。”
門慢慢開了,一點點,帶着外面的冷風,一個人站在門口,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一手撐在滾輪支架上,藥瓶在頭邊晃盪着,裡面的藥水只剩下瓶口一小截。
趙聞看章本碩,章本碩看回去,系統卻在耳邊說:“一次性修改功能已使用。不能調用。”
槽!貪積分就算了,我有可能記錯,唯一一次的修改功能我什麼時候用掉的?貪也要講基本法啊!這麼黑心,你媽知道嗎?
章本碩狂罵系統,卻得不到一點回應,他現在的心情就像面對混混的小學生瘋狂掏書包,要拿出鉛筆盒狠狠幹上一架,卻掏出一把粉紅少女魔法棒一樣,心情一下子跌落至谷底。
難道剛纔的對話被聽過去了?手機的聲音很響,沒有外擴,被衛生間的牆壁回震反彈後,也能聽個大概,趙聞是要殺人滅口嗎?拿什麼殺?那個藥瓶!
以趙聞的體格,拎着藥瓶掄下來,砸在自己腦袋上,聲音一定會很脆,就保證不了是瓶子脆,還是腦袋脆!
“趙——趙聞,你聽我說……”
“該換瓶了。”趙聞說。
“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瓜子的事我——你說啥?”章本碩問。
趙聞指指支架上懸得藥瓶,“快打完了,要換瓶了。”
“哦,好。”章本碩側着身子出去,跑到門外找護士。一邊跑,一邊在心中狂喊:李警官,你什麼時候來啊!我快受不了了!
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該信誰,種種推理分析來看,趙聞就是個掩藏極深的變態分裂人格殺人犯,可表面上卻看不出一點端倪,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章本碩跑了一圈,整個樓層居然一個護士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二樓看到一個護士,說要換藥,護士跟過來,進了病房,章本碩停了一下,還是先開門進去,卻見一個人站在牀頭,趙聞已經躺回牀上。
“李警官?”章本碩此時的心情好極了,要不是有人在場,李警官又在執行公務,就是跳上去,抱住他,狠狠親上一口都有可能。
“哦,我幫他換了藥。”李警官對護士說。
護士確認了一下,又說再打一瓶就好,有什麼事按鈴就好,不用跑下去找人,這才走了。
章本碩按捺住激動,半藏在李警官身後,李警官手裡拿着一個藍板公文夾,夾一張A4紙,已經寫了不少字,看樣子,已經做完筆錄。
章本碩還想再聽點東西,趙聞爲什麼要殺人,又爲什麼要纏着他,還有給他吃的瓜子有沒有毒……
躺在牀上的趙聞盯着又接上的藥瓶滴水發呆,眼角還有點淚,這個變態殺人犯居然還有感情,知道後半生要在監獄裡度過,也開始後悔嗎?他真的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嗎?
章本碩想着,等着,期待着,李警官點點頭,“好的,謝謝你的配合,好好休息。”說完收拾一下筆錄,又幫趙聞整理一下掉下牀沿的被腳,這才轉身走開,還衝章本碩笑了一下。
章本碩呆呆地看看趙聞,又看看李警官,直到他出去後,帶上門,腳步聲遠去,還沒等到兩個身着警服的彪形警察衝進來,亮出手銬,再說段什麼你可以保持沉默的臺詞,然後連牀帶人一起擡走,門口唰唰地站着三排荷槍實彈,從頭頂武裝到腳底板,再從腳底板武裝到牙齒的特種精銳警察,在他們的護送下,嚴密看守着趙聞,離開醫院。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李警官好像是過來跟朋友說聲“hi”,然後就走。問題是就算不抓起來,光審問嫌疑犯哪有那麼快的?
他是出去找了一圈的護士,但是怕趙聞溜走,他特意用跑的,總共不到三分鐘,除了早午餐吃什麼,大便小便正常不正常,感情生活和諧與否,還能問出個卵來?
這就完事了?
章本碩想罵娘,直接開門跑出去,在電梯口截住李警官。
“李警官,那人呢?就放醫院裡不管了?”章本碩問,他可不想一直守着趙聞,心理壓力太大,一想到衛生間鏡子裡的那隻眼,他就覺得心理有陰影,以後怕是在有鏡子的地方都噓不出來。
“嗯?”李警官的眼睛在笑,方臉上寫着輕鬆兩字,很開心。
破了案開心,我也開心啊,但你好歹把犯人拉走行不?這可是殺人犯啊!
“趙聞呀,你不是找他——”
“對啊,你朋友很好,肯出庭作證,這年頭,大家都自掃門口雪,像你朋友這樣不怕麻煩的人很少。”
“作證?作什麼證?”章本碩的腦袋有點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