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說了一晚上他七歲出來打工,幹一家倒一家的事。
先是跟一個大哥一起賣紅薯,大哥紅薯烤的噴香,就是賣相差點,黑不溜秋,一羣人圍過來問,紅薯香不香?
大哥實誠,說香,不香也要錢。
有人猶豫,有人觀望,有人很失望,說句不香不要錢會死啊!
當時服務員只有7歲,正是人小嘴甜,人見人愛的年紀。
他要幫好心收留他的大哥說句“公道話”,“別看這紅薯像粑粑幹,但可好吃了!”
一羣人散開,還有幾個人吐了。
大哥把剩下一爐像粑粑乾的紅薯塞給他,求他,說像你這樣的曠世奇才不該在我手下浪費時間,請去追求你的夢想吧。
服務員吃着噴香的紅薯,喜滋滋地走了。
大哥是他敬佩的人,靠着賣紅薯在城裡買房買車,大哥說他是曠世奇才,那他一定就是了。
於是服務員去追逐夢想,去旅館發小卡片。
活很簡單,就是背個小書包,進旅館,挨個房門塞卡片。
卡片的正面是百元大鈔的樣子,沒人能拒絕這種誘惑。
發完卡片,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回到公司的辦公室,一間破爛的民宅裡,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一個個打電話詢問客戶意向,那時他總有種爲公司出力,做貢獻的暢快感覺。
“喂,你好,請問你那裡有幾個人呢?我這邊什麼老師都有。嗯,有女老師。女學生?也有。”
“一個鐘多少錢?對不起我聽不懂,哦,一個小時兩百塊,價格根據項目不同,會有一定程度浮動。”
“有什麼項目?數學、物理、英語、語文……”
戴眼鏡的中年人推推眼鏡,放下電話,沖服務員招招手,服務員過去,中年人掐他脖子怒吼:“要我說多少遍!我們這裡是正經的教育輔導培訓班!不要再去旅館發小卡片!”
服務員很不服氣。當初招聘時,老闆就說了,機構裡所有人都要去街頭髮傳單,營銷是每個人的任務,孩子是他們的客戶,父母是他們的金主。
他直指本源大道,奔着父母去營銷客戶哪裡有錯了?
在旅館裡進進出出的不就是一男一女嗎?就算現在不是父母,以後也會是的。
提前培育市場,養成消費習慣,在孩子沒出生前打造品牌意識有什麼錯嗎?
錯只錯在自己的營銷理念太超前。
自學成才的服務員毅然拿着一疊百元大鈔小卡片辭職,去找下一份工作。
“對不起,到15歲沒?”王夢怡打個哈欠,眼皮打架,後悔自己拉服務員進來。
“不好意思,11歲的事,快到了,快到了。”服務員接着說。
說到自己喜歡吃的,就去飯店打工,還是老樣子,進一家倒一家。
到後來,他都懶得去找工作,一家飯店倒了,直接去隔壁那家應聘,隔壁那家老闆好言相勸,留他吃了頓午飯,又跪下來求他去追求夢想,千萬別浪費他驚人的天賦。
他很佩服老闆的眼光,看出自己是追逐夢想的人。
於是那時他就萌發了自己當老闆的夢想。
“老闆,你知道我爲什麼對這家披薩店這麼有感情?”
王夢怡打了個哈欠。
“因爲這是唯一一家我呆了三個月還沒倒閉的店。我有種感覺,總有一天我也會開一家自己的披薩店。”
王夢怡本來無精打彩的樣子,突然抖了一下,雙眼瞪圓。
服務員說老闆你想上廁所就去上吧,我說了陪你聊天到天亮就會做到,不會偷溜的,而且你家的空調比店裡的舒服,還有牀睡,還有被子蓋。
王夢怡看着躺在牀上,一臉享受的服務員,身子又抖了一下。
從剛纔的系列故事中,王夢怡領悟到一個慘痛的道理:要是不早點把服務員踢走,他的披薩店就要虧慘了。
他眼前跳出99999的數字,還在不斷上漲,跳到了10萬多。
王夢怡坐不住了。
爲了解決負債問題,他必須努力把披薩店搞好。
否則債滾債,不知道滾到什麼時候去。
這個問題可能比蘇紙梅的事還要緊急。
天亮了。
王夢怡把服務員從被窩裡拉出來,去披薩店。
招牌下的句號披薩已經掉下來了,糊了一地,引來一線的螞蟻勤快搬家,個個碰面了,都會碰碰觸鬚,說今晚加餐吃披薩。
服務員說沒事,再叫一個披薩甩上去就好了。
王夢怡拉住他,說不用了。
服務員說這怎麼行?招牌不好,怎麼招攬客人?
王夢怡舉起店裡的小板凳,說真不用了。
服務員說嗯,是不用了,然後縮頭縮腦進店裡開空調。
王夢怡敲了小板凳,留下個圓木板子,叫來服務員,踩在他肩膀上,把圓木板子釘上去當句號。
搞定招牌後,王夢怡叫服務員去訂披薩,不是你好披薩,是超市裡的冷凍披薩。
一百份批量買過來,放微波爐裡熱了,然後免費送出去,對,還附贈汽車小尾翼一個,當作打廣告。
服務員看着一堆即需烤熟的披薩,臉都綠了,問王夢怡:“免費送,送給誰呢?”
王夢怡說:“想送誰送誰。”
服務員點頭,然後開始認真工作。
王夢怡欣慰地看着這一切,感慨一切終於上了正規,付出這麼多,讓服務員累的沒時間刷手機,沒時間吹空調,沒時間泡澡,忙成狗,服務員吃不了苦,自然會走人的。
要想讓這家披薩店轉虧爲盈,第一步就是要把這個衰神附體、天煞孤星的服務員辭掉。
像服務員這麼好吃懶做,追求享受,眼高手低的人,撐不了幾天的。
王夢怡太瞭解服務員了,因爲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兩人的區別只是王夢怡大方地逃避,服務員則用7歲打工時的夢想麻痹自己。
本質上來說,都差不多。
頂多就是夢想比逃避好聽點。
等王夢怡回到家後,又是晚上了。
看着漆黑的玻璃,和裡面自己的倒影,王夢怡又害怕起來。
白天他還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到了晚上,他又要開始面對那個名字:蘇紙梅。
只是這回,他真的沒人陪了。
服務員正在店裡忙死忙活,基二電話一直沒打通,發他消息也不回。
王夢怡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打開蘇紙梅的窗口,裡面一條條是他們的對話記錄。
下面又多了一句話。
蘇紙梅:“我去看過你了。”
王夢怡:“什麼時候?我在哪你知道嗎?”
蘇紙梅:“我就在你對面。”
王夢怡猛地擡頭,窗戶裡一道人影,孤零零的,是他自己的倒影。
然後,對面病房裡亮起光,一張慘白的臉印在玻璃上,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