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
“我在一家冰淇淋店門口想事情。想怎麼扳倒我的上司,我很討厭他,他假正經,濫好人,黑鍋我們背,成績他來扛,獎金沒我份,跟他談加薪,他就跟我講年輕人好好幹,以後機會多的是。我心裡罵機你媽啊!”
“惹怒一個壞人是很恐怖的事,比這更恐怖的就是被一個壞人惦記。我要搞垮他,要讓他身敗名裂,讓他年底一分獎金都沒有。”
章本碩要說話,華安特止住他,說:“我知道。把他搞下去了,我也上不去,甚至一分錢也不會多。這是純損人不利己的事。但是,章老師,我是壞人。壞人的標誌就是損人不利己的事也會去做。如果只是因爲利己去損人,那隻能說是正常人。”
“不,我的意思是搶小孩冰淇淋的事呢?”章本碩問。
“哦,快說到了。我站在店門口想,冰淇淋店正在裝招牌,工人坐在腳手架上叮叮咚咚,吵得我心煩,直到他們做好,推開腳手架,才安靜下來,我看了看上面新釘上的一個巨大冰淇淋招牌,繼續想怎麼扳倒上司的事。”
“因爲上次打小報告,說我同事吃回扣的事,我長了個教訓,不想靠打小報告下手,最好簡單些,直接點,比如說上司倒黴,被車撞了,躺在地上,我開車過去,降下車窗,看他躺在地上,看的時間足夠長,讓他知道我路過了,看到他了,然後再揚長而去,不下車看他傷勢,更不送他去醫院,哈哈,光這樣想一想就覺得爽。對了,應該把這一幕錄下來,要去買個車載記錄儀。”
“壞人在想怎麼害人的時候是最幸福的。這時一個孩子哭起來,嚷嚷我要冰淇淋我要冰淇淋,這家店上面的冰淇淋好大一個,肯定很好吃!”
“我最討厭孩子了,尤其是四五歲能走能跳能吵能鬧的男孩子。這羣孩子要是不好好管教,長大了也會變成我這樣的壞人。這樣我壓力會很大。壞人只要有一個就好了,多了的話,壞得就不明顯,能欺負的好人也變少了。”
“小男孩的媽媽不同意,說你昨天晚上都咳嗽了。乖,回家多寫點作業,多讀點英語就不想吃冰淇淋了。小男孩不肯,說你昨天晚上也咳嗽了,爸爸還叫你小點聲呢!他媽媽生氣了,踹了小男孩屁股一腳,小男孩在地上打滾,大哭,說我要吃我就要我就要!”
“他媽媽沒辦法,只好去買了一個大冰淇淋,小男孩滿意地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捧着冰淇淋,站在店招牌下吃,就在我身邊。舔一口,吸口鼻涕,再繼續舔,冰淇淋都融化了,弄到手上,都不知道擦。又討厭又髒的臭小孩。我很嫌棄,很想像他媽媽一樣,踹他一腳,把他踹得遠遠的,像皮球一樣。”
“他媽媽在櫃檯付錢,還叫小男孩吃乾淨一點,別往自己身上擦,要是讓她發現了,揍死你!”
“小男孩正張開手指要擦,停住了,看看我,笑嘻嘻地往我褲子上擦。”
“我站着不動,讓小男孩擦了,褲子上長長一條污跡,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鴿子拉的屎,或者我拉的。我看着小男孩,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的。小男孩還是笑嘻嘻,繼續吃冰淇淋。”
“我蹲下去,努力擠出一張笑臉,問他:小朋友,冰淇淋給叔叔嘗一口好不好?小男孩說不好。又在我袖子上擦了一把。”
“我忍不住了,笑着低聲跟小男孩說:你真醜。小男孩沒反應。”
“你媽媽不要你了。小男孩還沒反應。”
“你爸爸會死。小男孩愣了下,開心道:真的嗎?”
“我連試三句,都無法傷到他。我承認,這是個標準的壞胚子,沒心沒肺的那種。對於這樣的孩子,我只能使殺招了。”
“你知道嗎?冰淇淋是雪人拉的屎。小男孩看看冰淇淋,又看看我,衝我吐舌頭,屁!以爲我三歲啊!”
“沒辦法。我只能出絕招了。一般的小孩,說完前四句早就崩潰了。可這個小孩不是一般人。”
“其實,我是你爸。”
“小男孩呆住了。我一把搶過他的冰淇淋,張開大嘴,就要給他表演一口吞冰淇淋,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張着兩隻髒手,哇哇哭出來,伸手要來搶。”
“小心!他媽媽轉頭看,尖叫起來,冰淇淋店的店員也叫起來,馬路上的行人也停下腳步叫起來。那一刻我膨脹了。自從上砸車窗事件後,第一次嚐到做壞人的快感,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原來我壞的這麼明顯,大家都猜出來我下一步要做什麼了啊。”
“猜到了最好,猜到了我更要做得漂漂亮亮。”
“別說小孩、女人不能打,只要我討厭,什麼壞都可以使!”
“我側過身子,一腳踹出去,踢小孩屁股上,小孩飛出去,摔地上,我拿着冰淇淋哈哈大笑,卻笑出嘭啪咣噹的聲音。”
“我眼前一黑,整個人直直站着,頭很痛,像誰用大榔頭敲了我一下。”
“過了好久,我才睜開眼,邊上圍了很多人,對,我是壞人,我搶小孩冰淇淋,我踹飛小孩,譴責我吧,罵我吧,如果有好人的話,也順便幫我找找我的童年陰影,分析一下我這麼做的不爲人知的心痛理由吧。”
“可是我看到的是什麼?一張張關切的臉,問我有沒有事。這麼大的招牌砸下來,你還好吧?”
“我想說話,嘴張了張,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我當然不好。我還很生氣。你們這羣路人的關注點也未免太奇葩了吧。我剛剛搶了一個小孩的冰淇淋,踢飛了一個小孩啊!一個無論做什麼討人厭的事,只要一句他還是個孩子就能搪塞過去的可愛活潑的孩子啊!到底誰是壞人?誰是好人?”
“我的頭越來越痛,最後我看到那個小孩的媽媽衝上來,我笑了,還是媽媽懂道理,知道自己娃被打了,要找回公道。我等着他媽媽罵我,或者扇我一巴掌。什麼都好。只要證明我是個壞人,純粹的壞人,我就舒服了。當然,最好還是別打頭,血流下來,頭有點痛,好像額頭也擦出一道道的傷口,風一吹就燒心地辣。”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媽媽撲過來,抱住我,緊的讓我無法呼吸。她說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媽媽抱完了,叫小男孩過來,說謝謝叔叔。小男孩呆呆看着我,張張嘴,卻什麼也沒叫出來。”
“她媽媽急了,叔叔爲了救你,血流了這麼多,你連謝謝叔叔都不會說?”
“小男孩眼睛一紅,拉着我的褲子,又用髒手擦了一把,喊出來:謝謝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