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我要舉高高。”
“父王,我要那個。”
“父王,我要放風箏。”
……
王宮花園之中,各色珍奇異花爭相綻放,爭奇鬥豔,假山流水,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一個三歲模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在草地上歡快奔跑,身後一個身着王袍的中年男子緊緊跟着,面上還帶着寵溺的笑容,生怕她磕着碰着,也不時將小女孩寵溺地高舉起來。
父女倆親暱地說着話,父親給女兒讀着孝經:“天地之性,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
最好最貴的人性,即是孝,而最大的孝便是孝順父親。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哪怕父母有錯,開口勸解,也需和顏悅色,委婉勸誡,若是父母不從,仍要恭恭敬敬,不得有半點怨恨之心,還要繼續替他們操勞而不悔。
……
夜翎不敢置信得看着這一切,看着這些她原本以爲早就已經被忘記的東西。
我竟然還想着這些?
“迷途當知返,夜翎公主,你雖然恨你的父親,但若沒有愛,何來的恨?”旃檀的聲音在夜翎心中響起。
“禿驢,你想做什麼?”夜翎冷聲道。
“帶公主去面對自己的本心,還有看公主沒有看到的東西。”旃檀微笑着,佛音貫耳,夜翎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段回憶之中。
享受着她這一生中最渴求又最不屑的父愛。
回到幼年,感受着那陌生的溫暖懷抱,夜翎一時之間,竟真的有那麼一絲絲的眷戀。
假如她父王這時候就死了,該有多好。
夜翎心中感嘆,但心中那一絲的眷戀卻被無限放大,最後漸漸沉淪,好似真變成了一個孩子一樣。
享受着這段短暫的幸福時光,父母疼愛,無憂無慮。
心頭又有聲音響起,何爲孝,何爲順?
爲人子女,當孝順。
時光流轉,幸福時光很快過去。
黎王另立王后,將夜翎母女打入冷宮,對夜翎也失去了往日裡的溫情。
夜翎心頭痛苦,方纔稍稍清醒幾分,覺得面上一陣冰涼,方纔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可卻又看到在送她和母親進入冷宮之後,那素來冷漠的黎王嘆了口氣,眼眶竟微微泛紅。
“哪怕戰場上身受重創,哪怕其父母去世,他也從未泛紅過眼眶,可如今他泛紅了。”
不知怎地,夜翎腦海中浮現這麼一段話來。
她覺得這可笑,可這可笑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她的情緒就不受控制地被黎王帶動,心裡露出了一個她正常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會冒出來的想法,或許她還愛着娘和自己。
冒出了這個想法後,夜翎想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只是這樣的情緒便這麼滋生了。
而且她也和黎王的情感不斷共鳴。
用中年人的視角看着一切,看着無數個夜晚裡,他對着母親的畫像露出思念之意,看着他在吠王的幫助下,國力蒸蒸日上。
也看到吠王、大臣、妃子們不斷地上奏進言,說要將她們處死,但黎王全數駁回。
……
夜翎看着這一幕,眉頭緊皺,又聽到旃檀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他對伱們並非無愛,相反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你們,倘若真的無愛,你們又怎麼能在冷宮生活這麼長時間,你還能長大成人?你恨他,便是愛他,爲何不敢直面自己本心?他是王上,他有他的選擇。”
若是平日裡聽到這句話,夜翎一定會說這愛給你吧,希望你父母都是這般的人物。
但此刻的她卻分外不對勁,竟然真的按照旃檀所說的話在思考。
開始思考作爲一個王上,黎王這麼做是不是對的?
思考起來,若是自己是他,會怎麼做?
拋開事實不談,自己就沒有錯嗎?
一股玄妙的意志壓制着她,讓她在這個死衚衕裡不斷循環,無法掙脫,不斷的思索自己有沒有錯,他是不是有苦衷。
無限力量流轉,不斷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一股充斥無盡煞氣的力量涌動,夜翎猛地一震,這股煞氣分外兇險,但她卻感覺到分外的熟悉,姜山!
身軀一震,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正在幻境之中,也就在這一瞬間,想到了答案。
我爲什麼要替他思考?
作爲受害者卻要替罪魁禍首找託辭,思考他的不易?
“給我破。”
一念至此,夜翎雙眼澄澈清明,一股空靈氣息自她身上升起,如蓮花自淤泥之中生長,於水中綻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心念所動,四方幻境盡數破裂,夜翎回到現實,發現自己身處一方寶塔之中,透過窗戶,見到旃檀龐大金身。
“你竟然是提前醒來?”旃檀略帶詫異地看着夜翎,他身處和尚紅塵道韻之中,雖然隱隱感覺到外面有股煞氣,但看不清外面,只以爲是黎王動手了。
“禿驢,小人。”夜翎看着旃檀冷聲道。
若非感應到姜山氣息,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清醒,方纔真的會沉浸在幻境之中,不斷地追問,最後“悔改”方能醒來。
“公主何出此言?以臣弒君,以子逆父,皆是十惡不赦之大罪,天地不容,天人共棄。公主緣何要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苦海無涯,不如聽貧僧一句,回頭是岸。”旃檀一臉溫和笑意。
“呸。你個死賊禿,以魔法禍亂我心,想要致我沉淪,還能如此大言不慚,冠冕堂皇地說着這些話,我觀你非佛,乃魔。”夜翎冷聲道。
“公主莫要胡言,誹謗佛法乃大罪。且勸你停下惡行,更是爲你考慮。縱然他有千般萬般的不是,他也是你的父親,豈可刀兵相向,行此忤逆人倫之事?莫說黎王也並非心中全然無你,便是當真全無,爲人子女也不可冒犯,而當溫言以求,多行善事。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旃檀聲音朗朗,如雷鳴般在夜翎心頭乍響。
若是之前夜翎乍一聽聞,可能被其所擾,然而如今明心見性,心神無暇之後,聽得只是嗤笑道:“你竟然以孝經來說我。那你可知孝經開篇第一句是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一剃髮出家,還不斷遊說他人剃髮出家,毀傷髮膚的禿驢,說孝?你也配?若爾祖宗有靈,定出墳墓,掌摑於你。”
旃檀面色頓時陰沉了幾分。
“哦不,可能是配的。”夜翎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道,“南瞻部洲無佛,但西牛賀洲還是不少的,我也曾聽聞,西牛賀洲不少終年不孕的女子一心求子,便去這些佛寺,然後便有和尚、佛陀與之交合,然後賞賜給這些女子們一個孩子。莫不是你便是這般來的?那倒是極孝順的……”
夜翎毫不吝嗇刻薄之言,此刻她對眼前這和尚可謂深惡痛絕。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旃檀面色徹底扭曲起來,滿面煞氣,喝道:“孽障找死,竟敢謗佛!”
聲音肅殺,雷霆滾滾,整個玲瓏寶塔中頓時燃燒起熾熱霸道的三昧真火來,無盡火焰肆虐蔓延,霸道火焰頓時灼燒夜翎。
烈火焚身,痛苦難耐,但夜翎反倒笑了起來道:“出家人不動嗔念,五戒首戒戒殺,如今你都動了,旃檀,我看你纔是魔吧!”
“今日貧僧非誅你,而是除魔。”旃檀冷笑一聲,磅礴法力運轉,整個玲瓏寶塔真火熊熊,他原本不想如此,但現在卻不顧了,日日夜夜真火焚燒,總會回頭的,若不肯回頭,便徹底殺了吧。
“你也配?”
真火霸道,可此刻卻有一個更霸道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一直在夜翎身旁不動的兩儀劍忽然血光大作,好似煥發了新生命一般,劍光催吐,日月血影幻化而出,恐怖劍勢凝聚,殺氣森然,四周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頓時熄滅下來,原本佛光濃郁的玲瓏寶塔此刻也如修羅地獄一般。
“誰?”
旃檀也感覺到不對勁,連忙運轉法力,維持玲瓏寶塔,但雙劍轟鳴,劍氣激盪而出,下一刻原本圓滿無暇的玲瓏寶塔頓時遍佈裂痕,不過須臾間裂痕便如蜘蛛網一般蔓延。
緊接着,一聲輕響,玲瓏寶塔轟然碎裂,雙劍齊出,以不可思議之速直殺到旃檀面前。
旃檀面色驚變,心臟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心知這雙劍威力完全不同,但此刻已經來不及逃避,只能用盡全力防禦,金光大作,漫天金蓮,梵音陣陣。
但雙劍斬落,一切皆化虛無,金光散,金蓮止。
血光乍現,一劍破金身,一劍斬元神。
旃檀身軀俱顫,二品之境,縱然身死,但也還有一口氣,卻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翎,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死在南瞻部洲這地方。
正與和尚鬥法的清虛大帝也反應過來,沒想到旃檀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低頭看向已經醒來的姜山。
看着他不知何時已經化爲人形,站在山中,撫摸着他的牛角。
察覺清虛大帝的注視,姜山也擡起了頭來,這破地劫不講武德,說來就來,搞偷襲,都不給提前示警。
還有姜齊天也是,說來就來,就這麼撲過來了。
結果睡一覺,就來地劫。
好在醒的還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