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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點兒了,快回去吧,外婆都到家了。”
羅峻熙一手用大棉襖緊緊摟住左小麥,一手挎住小麥的胳膊,小兩口深一腳淺一腳往家跑。
小麥打聽:“我瞧見外婆了,她笑的可開心了,她說沒說外村有無人家丟牛?”
笑的那麼開心,應該是沒有人家丟牛吧。
一般外婆只有在白撿的時候,纔會那麼高興。
可是,怪就怪在,她看不明白牛這事兒。
按理夫君考了三十七名,大姐不會夢錯的,以大姐夫的細心,在府城那面看榜單更不會傳錯消息。
家裡現在七頭野牛,加上今早後特意趕來的三十頭家養牛,已經是正正好好三十七頭牛。
三十七名,三十七頭。
她和夫君以爲這次終於弄明白了玄機。這次無需被騷擾一個月,只要夠數就行。
可今晚,她值夜,又有兩頭黃牛跑了來,被她攔住趕走。
那一刻,她都傻了。
合着,就算數目對了,她還要站崗繼續防着?難道不止三十七頭?
多虧啊,多虧她沒聽夫君的今晚偷懶,要不然她倆自以爲是認爲消停了,家裡院門會被牛頂開的,村裡人到時會被吵醒。本來院子裡拴着三十多頭牛,就夠扎眼的。
小麥垂着長睫毛:“夫君,對不住,我總是一瓶不滿半瓶晃悠。野豬那時候是,現在仍是。明明能和它們對話的,卻仍舊搞不清楚。我問它們,它們還不配合。弄得每一回總是讓我們措手不及。”
羅峻熙站下腳道:
“是我對不住你,還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怎麼能是你對我不住?你已經幫了不少,還要日日受凍。這罪遭的,肚子揣着娃卻要爲我操心。至於牛羣,讓我們措手不及也沒事兒,在外面行走那陣,野牛不是仍被收服了?那時候什麼都不懂,環境很惡劣呢。現在比那陣強出太多。至少我已會跳鬥牛舞,岳父和姐夫也會了,大不了多跳跳。”
羅峻熙揉揉媳婦凍得冰涼的臉蛋,藉着火把的亮光,看着左小麥的眼睛認真道:
“現在,媳婦,除生死對我來講都不是大事兒,只要我們一家好好的。
我早被野豬練出來了,你別擔心。”
說完又相擁在一起。
羅婆子隱在黑暗處,不得不出聲:“咳咳。”
本來尋思出來找兒媳婦,沒想到看見小兩口就那麼黏糊起來。
羅婆子忍着牙酸道:“天挺冷的,願意抱,回家再抱唄。”
一句話讓羅峻熙和左小麥臉色變得漲紅。
小麥吶吶道:“婆母,您怎的出來了?”
羅婆子心想:我是被屋裡你外婆和里正那老頭子臊出來的。那倆人不尷尬,她還抹不開臉呢。你們遊寒村的里正,眼睛快粘到你外婆身上了。
沒想到出來了,仍舊長了針眼,你倆又接着黏糊,自己這個沒男人的,在哪裡待着都多餘。
此時,大屋裡,戳在桌邊的白玉蘭,也和羅婆子是一個想法,感覺自己是多餘的。
“娘,熱湯麪條剛出鍋,還太熱,先別吃,對上歲數的人腸子肚子都不好。”
以前朱興德就對白玉蘭說過,讓白玉蘭多注意,儘量不讓秀花吃特別燙的食物。
雖然朱興德還沒讓外婆去城裡看病,惦記讓多喝些神仙水先調節調節的,以免身體特別不好,摸了脈再發現是晚期不能治的,嚇到丈母孃。但是已經借夢說事兒,將秀花食道和胃或許有小毛病告知大家。讓多注意。
致使白玉蘭在這件事上,看的極爲嚴格。
從那之後,做飯嚐嚐鹹淡都不讓秀花上手。也是通過大女婿的夢境才懂,
原來吃特別熱的飯,居然不好。
後又尋了藉口,向秀花特意打聽過:“娘,你常吃特別燙的飯嗎?”
這才知道,她娘打過工。在個黑飯館幹過活。
老太太饞嘴啊,你說咋就能那麼饞呢,打工時期總偷偷摸摸在後竈,偷吃人家食客的食物。偷吃還不能多吃,怕被看出來。只能在飯菜出鍋前,掀開大鍋蓋以極快的速度將好菜好飯塞嘴裡,常常囫圇吞下去。
爲這事兒,白玉蘭當面沒說啥,背地裡和三位閨女抹了眼淚。
所以纔有了這一幕,不讓出鍋就吃。
左里正替秀花接過熱湯麪條:“丫頭,你別忙了,也累一天了,放在這裡就行,不用管我們。”
邊說着話,邊接過打着荷包蛋的麪條碗。
左里正即便不知道秀花有病,但一聽吃很燙嘴的不好,就用筷子攪合着湯裡的熱氣,還給吹了吹。
攪合的差不多了,能吃起來不燙嘴了,他才端着麪條碗湊到炕邊,遞給正在燙腳的秀花:“來,吃吧。”
“我這正洗腳呢,你放一邊兒。”
左里正擰眉:“剛纔你還支使閨女,進屋就嚷嚷餓了餓了,非要先吃飯再燙腳,現在麪條給你端來了,你又不着急了。”
“我不是不着急,我這不是洗腳呢嘛。”
“洗腳怕什麼的,誰定的洗腳的時候不能吃飯?”
白玉蘭看到她娘接過飯碗。
然後特享福的腳插在熱水盆子裡,腰上圍着棉被,爲舒坦,紮了一天的頭髮已經散開了,嘴上還不耽誤吃麪條。
要不是她娘抗拒,瞧那樣,左里正還會幫忙託着二大碗,她娘只需動筷子吃就行。
“那水是不是涼了?我給你再添點兒熱乎水。”左里正顧不上自個吃飯,出屋自取水壺。
左撇子家裡,什麼東西放在哪,估計左里正比左撇子還熟悉。
左里正一邊倒熱水,一邊蹲在秀花腳邊道:“你試試,看看能不能放進去腳。”
這一出出,都沒給白玉蘭反應的時間。
白玉蘭心想:這倆老頭老太太,只出門一天,再回來就能這麼外露了嗎?都不顧及顧及,她這個做晚輩的還在旁邊盯着。
而且,白玉蘭也看的很啞口無言。
里正五叔比她娘大了好幾歲。
村裡婦人們以前嘮嗑時就總說,以五叔的家世,要是想找續絃,應是會尋歲數小的女人來照顧他。要不然找續絃幹啥用呀,人家那種家庭,吃喝不愁的。
嗯,要論年紀,她娘確實符合,算得上屬於“歲數小”的。
但是瞧這樣,誰照顧誰卻不一定了。
什麼里正叔要找人來伺候他,明明是里正叔,一大把年紀了,在反過來伺候她娘。
而白玉蘭本以爲,今晚這種程度已經夠讓她開了眼界,卻沒想到,刺激的在後面。
“水生啊”,秀花忽然叫道。
白玉蘭疑惑:誰是水生?也難怪白玉蘭不知道。
事實上,連左撇子都不太知曉左里正的乳名。
左里正的爹孃和哥哥姐姐們纔會這麼叫。隨着那些最親近的人離世,左里正在外面,通常會被叫私塾先生取的表字。已經好久沒人叫他水生了。
左里正水生,看向秀花:“想要啥?”
白玉蘭看到,她娘望着左里正笑呵呵說道:“快別忙了,你也趕車累一天,你那麪條再不吃就要陀了,快去吃,多吃兩碗。”
能感覺到,她娘態度不對勁兒。比起往常用得着左里正纔給好臉,極爲市儈,今晚她娘似乎啥也沒圖,帶着關心和真心。
左里正好脾氣道:“不用,我不餓。”
不餓什麼,豆包大多數讓她吃了,秀花建議:“要不,你將碗端過來,咱倆都坐在炕邊吃,這炕燒的可暖和了。”
“成。”果然,讓坐在旁邊,左里正就動了,還衝白玉蘭討好地笑笑,夾了點兒鹹菜放在麪條碗裡,然後就返回身坐在炕邊,和秀花肩並肩坐在一起吃麪條。
吃飯的過程中,左里正瞄眼秀花的洗腳水。
白玉蘭也跟着瞄了一眼。
五叔不會是想用她娘用過的洗腳水吧?
白玉蘭晃晃腦袋,將這個荒唐的想法試圖趕走。
怎麼可能,哪個男人家能如此?不要面子的嗎?村裡倒是有許多男人先用完的洗腳水,女人再接着用。
這話一點兒不誇張,啥叫“當家的”,無非就體現在諸如此類上。
因爲壓井、挑水、燒水是很難的。
不是每家都配有自己的水井。有好些人家要到村口井打水。那叫一個費勁兒。
更不用提,不是每家都有男人幫忙挑水的。有些男人,家務活是從不伸手的,只負責種地。
而終於提了水,去掉餵雞餵鴨餵豬做飯會用到的水,再洗洗衣裳收拾屋子,還能剩下多少?剩下的水,也不敢多燒熱,水燒多了廢柴。炕上還一堆孩子,家裡有好些口子人,一人用一點兒洗漱,熱水就沒了。所以“當家的”用過的熱洗腳水,婦人們繼續用是常態。
要不說呢,不知不覺間,她家已經是村裡條件非常好的人家了。
不在意是否要節省柴火,家裡還有好幾口自家的水井,這些方面,都證明着日子過的好不好。
在白玉蘭走神的時候,像印證她的想法似的,左里正出聲問道:“不燙腳啦?那給我吧。”
說着話,扯過水盆子脫鞋脫襪子,那速度快的。
這可不成。
白玉蘭急忙上前攔住:“五叔,我給你重新打新的,大鍋裡還有熱乎水。”
太不恭敬了。
“別的,咱家沒小廝沒丫鬟的,撇子他們男人家還不在,你們娘幾個整點兒水費勁兒,我用你娘這水泡泡就行。正好回家不用再洗啦。也省得你大哥他們,半夜起來給我整這個端那個。”
這話,完全是過日子人說的話。好似沒毛病。
但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兒。要是換菊花嬸子來家裡住,撿她孃的洗腳水用,她決不攔着。問題是,左里正是男人,她娘是女的,她娘用過的,咋能就?
“又不是外人,你別管他,”秀花一錘定音。
不是外人。
外人……
他們是趁此機會,在向她通知一聲在一起了嗎?
白玉蘭木着紅着一張臉,終於在這個屋裡待不下去,假裝撿桌子收拾碗筷出去了。
她心想:要是里正五叔提出今夜要在這裡對付一宿,她再出面嚴詞拒絕吧。那是不能過的線,要不然也太快了。至於別的方面,還是裝瞎的好,以免招人膈應。
不是有那麼句話嗎?勸賭不勸嫖,勸嫖撈不着。
她這個閨女做的啊,要給三對女兒女婿倒出屋子,現在還要給娘空出地方談情說愛。
可事實上,當白玉蘭離開後,屋裡聊的話題完全和談情說愛不沾邊。
“牛的嚼用,我拿啥供?又是這麼個季節,現買都湊不夠。”
秀花心裡猜測,這幾十頭牛,搞不好要在她家落戶了。
因爲附近村莊沒有丟牛的,搞不好它們就是外面來的。
就算是有主牛,等主人尋到,那得啥時候?在這之前,幾十頭牛,不吃不喝嗎?得了,既然吃她家喝她家的,那她家就先用着吧。正好拉起車隊,不用再租借別家的大牲口。
更何況,有主的牛還不一定能找到呢,這年月丟個會說話的孩子都難找呢,更不用說牛了。當誰都是左小麥呢,能和牛溝通。你問它,你是誰家的?它得答應着算。
“我來想辦法,明兒帶我家老大去趟鎮上。”左里正說完,又問了這麼一句:“想好對外怎麼說沒?”
秀花眼神閃了下,心裡琢磨:這老頭子備不住感覺出不對勁兒了,你聽他說話,多有水平,不打聽隱私,不招你煩,暗示你不用和他分享秘密, 還不趟雷的能巧妙問你該咋辦。
秀花嘀咕道:“那些牛,自然是我家、用的。”就往這個思路上撒謊吧。
秀花害怕啊,數目太大了,所以她想做人留一線。
牛太貴了,忽然多出幾十頭老黃牛,加吧加吧等於莫名其妙多出太多家產。
這要都是野牛,她一定義正言辭:就是俺家的。不信你問它?她家牛能被小麥訓的直點頭。但正是因爲貴,又很可能是有主牛,換位思考,誰家要是丟了牛,哪怕只丟一頭兩頭,要是家裡很困難都容易破產。
秀花不好意思無恥的說:“既然來了我家,就是我的。”她勸着自己,咱餵養着,不能白喂,她可不幹虧本買賣,能讓咱白用就行。
這話一出口,左里正道:“你真是特別心善。”他沒相中錯人。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受了薰陶。
卻不知,左里正離開後,到了深夜,只白玉蘭在秀花旁邊時。
秀花是這麼說的:“我不好意思空口白牙說是咱家的牛,萬一牛主人找來呢,還要和人家撕破臉。那多難看。也並不是想在你五叔面前留下好印象。我是想在三位孫女婿面前要點兒臉。”
她想要孫女、孫女婿們的尊重。
咱被逼無奈接收牛羣,和見到牛羣就想佔爲己有是兩碼事兒。就算心裡是那麼惦記的,也要扯上遮羞布。
以免孫女們和孫女婿萬一有天吵架,孫女婿們脫口而出:“難怪你認錢,就知道錢錢錢,你隨你姥姥,都沒個底線。”
至於左撇子,她這個丈母孃不怕在姑爺面前丟臉,就算直言心裡的黑暗想法也沒事,反正又不是沒丟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