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你先別兒了。”
“噯呦我的牛啊,”一巴掌給宋福生扒拉到一邊:“我的大奶牛,大奶牛?大奶牛,你瞅瞅我,”太真實了,確認完兒子孫子平安後,見到老牛就比見兒子孫子還激動了。
馬老太一把就抱住了牛脖子,差點激動地掉淚。
能不激動嘛。
這可不是祖產留下來的,再也不用沒志氣的和大嫂因爲一頭牛,吵幾十年的嘴。這可是她老太太自個的牛,靠的是勞動人民的雙手買下的。
“娘啊,你也先別牛了,”宋福生嘆氣:“我餓,俺幾個也沒錢吃飯。”
“恩?”馬老太鬆開了牛脖子,隨後一拍巴掌:
早說呀,沒錢,娘有啊,我可是你親孃。
走走走走走,娘請你們吃飯。
馬老太說着話,回身就望着酒樓,給大郎嚇一跳:“奶啊,可別尋思進這裡吃飯,這裡吃食多貴哪。再說人家也不讓牛和騾子在這條街上停留,只讓路過。”
是啊,眼下確實請不起,明明酒樓就在身後就是不敢進。
蒜黃賣這裡,蛋糕也是賣這裡,一盤菜指定得挺貴。
馬老太扭過身,晃了晃頭,拋開腦子裡有那麼一瞬冒出的“我一定要有一天,想請我兒我孫進這裡吃飯,就進去,”又喜笑顏開張羅着,讓宋福生和她走,說她曉得哪裡既能吃口好的,店家又讓牲口停門口的。
很湊巧,去的小攤子,正是宋福生之前帶米壽和妻女去過的小店。在那家店裡沒吃上餛飩,還惹了一肚子氣,總瞧不起他們問加多少面片子。
這小二也不知怎的,今兒又問,可今兒他遇上了馬老太。
老太太啪的一聲就拍桌子上了,震得頭上戴得小花巾都顫了顫。
說你耳朵有毛病是怎的,還是腦子出問題了,去叫店家來,就你這種要肉餛飩非要讓俺們加麪湯子的,辭了也罷。幾個錢啊,你就狗眼看人低,以爲俺們吃不起?上六大碗,純肉的。
嗓門才亮呢。
給小二嚇的,
也跟着衝竈房喊,六大碗肉餛飩。
馬老太卻不放過他:“你要敢往外端時,往裡面吐吐沫,”嗓門才亮呢,其他幾桌騰的一下全擡頭了。
小二看了看大家反應,都快哭了說,誰吐吐沫啦?
馬老太沒空搭理他,她也騰得一下站起身,像會變臉似的,滿臉是笑:“邢捕頭,巡街哪?”
人家邢捕頭離挺遠呢,她就和人打招呼。
也挺給面子,邢捕頭帶着四個手下,衝老太太點了點頭。
“這都是我兒子,我孫子,您慢着哈。”甭管人家注沒注意瞅,尋思想介紹介紹,在邢捕頭那裡混個面熟。
宋福生:“……”
只是沒在家幾日,老孃怎麼哪哪都知道,捕頭也認識上了。
想到一種可能:“發生啥事啦?丟東西了?”
老太太說沒呀,她還挺疑惑。
啊,反應過來說,胖丫教的,寧可搭倆錢,也要認識些有用的人。常出入城裡,免得往後遇事費口舌,現用現交也不中,最好開頭就認識上,混個面熟也成啊。
然後在酒樓裡頭,湊巧就見過那位邢捕頭,後來打街邊路過,也遇見過,就將送城南酒樓的蛋糕勻出大半塊,送與了人家。
嘴上說是賣剩下的,讓人別嫌棄,說你們當官差辛苦了。其實這年月,在外面常走動的,都不是傻子,人家心裡有數,也有數咱蛋糕挺貴。就這麼的,認識了。
宋福生:“……”拿過老孃手裡始終攥的紙看了看,好吧,放棄了,看不懂。
畫的圈啊叉啊的,帶點的。
也沒問,瞧老孃這樣,就知接大單子了,正巧六大碗餛飩端了上來,宋福生餓壞了,一人倆碗,仨人呼嚕嚕就吃了起來。
田婆子像看自家兒子孫子似的,說慢些吃,又拿着水囊去官小二要開水。
這回小二可不敢難爲了,心想:難怪那老太太說話底氣那個足,竟然還認識捕頭。主動帶着田婆子去給灌水囊。
馬老太細瞅瞅大郎,問大孫子,冷不冷,話說的可大方了,等你這回發工錢的,奶一文不攢,給你做新棉襖。又問宋福生:“三兒啊,你們買的這都是麼。”指着一車被簾子蓋上的東西。滿滿一車。
宋福生簡略的解釋下,郭老大也跟着小聲說了幾句。
卻看馬老太騰的站起身,仨人以爲她又瞧見認識人了呢,老太太說:“壞了,我都忘後腦勺去了,我錢可是交了的。你們擱這吃哈,我去去就來。”
真是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就隔兩條街。
還是用破筐蓋着個破簾子揹回來的,放在桌邊。
大郎一邊吃餛飩,一邊好信地掀開瞅了一眼,啥玩意啊,他奶說差點忘了,錢都交了還得提前定的。
掀開那一瞬,“咳咳咳,”宋福生當即嗆住。
郭老大端着飯碗正要喝湯呢,也傻住了。
只看筐裡面,明晃晃,四把大片刀。
老太太還說呢,說你們買那些鐵傢伙,這就對啦。
因爲她小孫女有句話,她覺得格外有理。
那就是:甭管咋地,你得先平平安安活着,爲了活着,花多少錢都應當。要是人都死了,還什麼錢不錢的,你就是再能幹又能怎樣。所以這銀錢不能省。
瞧見沒,她也給送糕小組,每組準確把大片刀,防身用的。咱不去爭啊搶啊別人,但要是路上出些麼事兒,遇上壞人也不怕事,先準備好了,到時候最起碼不麻爪,抽刀就幹。
聽話聽音,可見老太太思維真是不一樣了。
這要是換作以前,別說她自個掏錢買不一定用得上的片刀了,就是宋福生買這些鐵傢伙,她都得嘟囔的不得了。
會說,這得花多少錢,你多餘不多餘?家裡要用銀錢的難處多着吶。你別跟我說,山上下來牲口。牲口不餓急眼了,你當人家願意下山吶?要照你這麼說,你姐夫從前住山邊,誰家誰家也住山附近,都得死一百回。你個敗家子。
可眼下,老太太不了,人都是越有錢,越是能掙錢的人,越惜命,她已經提前感知到了。會覺得:噯呦,我這麼能掙錢的人,萬一要是出些什麼事,那可怎麼整,天該塌了。
家裡,一片歡騰,“山大王”回來啦,男女老少齊出動。
宋福生對他們來講,很不同。
是主心骨。
大夥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主心骨倒了,這日子還會這麼有滋味嗎?
宋福生一把舉起米壽,在人堆裡,親親抱抱舉高高。
沒辦法,小娃見到他又哭了,哭着說:“姑父,下回出門帶米壽好不好,惦記,都睡不好覺了。”
宋茯苓也快哭了,她說,奶,你、你說啥?
“九個,九個十六寸大蛋糕,催着咱們也快將三層模型送去。”
九, 九個?後日必須送到,宋茯苓擡頭望天,才望了一眼天,本該比馬老太早回來的郭婆子,她在童謠鎮她近啊,但她纔回來喊道:“老妹子,一個一個?”
“啥?”
“蛋糕,三層的,最大的那個三層的。”
大夥都停下和宋福生說話了,就這一停下,就看葛二妞也從家裡衝了出來,:“我也又訂出去了二十鍋鼓搗,也是明日。”
下橋口,王婆子說宋阿爺大兒媳,你推着哈。
然後九一路舉着單子一路貓腰跑,邊跑邊喊:“老姐姐,你家來了沒有啊?四個,四個生辰蛋糕。”
馬老太站在新買的大奶牛旁邊,放聲大笑。
一副誰此時說啥,她也聽不見的模樣。
都別打擾,先讓她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