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現下分由曹魏與東吳佔據。當年漢吳聯盟時,父親打下了江南的四郡,周瑜則佔據了最富庶的江陵。江陵的地理是南荊州的中心,沒有江陵,江南的荊州便似失了首都,不成體系,所以父親親自去東吳娶親時,說自己地少人多難以容衆,希望全據荊州,請求孫權把江陵“借”給他。但當時周瑜還在,不但沒借,反要把父親關起來,還好有孫尚香護着,這才安全歸來。
父親真正借到荊州是在周瑜死後不久發生的,說起來那也是東吳不得已之舉,南郡獨處長江北岸,遠離東吳其他領土,向北直接面對曹魏襄陽的威脅,向南又是沒借到江陵的父親,而且荊州人心並不歸向東吳,據守此處並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周瑜這樣能力的人可以鎮守,換成魯肅由於他和劉備關係融洽或可守住,周瑜選擇他做繼承人除了私人關係很可能就是出於這一點。但是,周瑜死後,孫權並未完全遵守周瑜的遺囑,只是把他的部曲交給了魯肅,但“可以代瑜之任”的另一層含義是讓肅接任南郡太守。孫權不知出於這麼考慮,卻讓程普作了太守。能力不高的程普自然很難同時對付曹劉兩面,孫權這才同意魯肅借荊州的建議把南郡借給父親,以他作爲對付曹操的屏障。而魯肅反正自己不是太守也無關痛癢了。這就是後世所言借荊州。這個借,其實只是江陵一地。
到這裡,借荊州算是父親欠了東吳一個人情,但卻也是互利合作。兩邊誰也沒有異議。
但是後來,父親取了益州,這種情況有了改變。先時,周瑜曾想取益州,父親說,劉璋是自己同宗不忍看到被人攻伐。如果東吳硬要進攻,他寧願披髮入山等語。此時恰巧周瑜病死,東吳的伐蜀之議也就作罷了。當然父親不讓周瑜攻益州,其實是想自己來攻,東吳知道父親取了益州之後,當然氣憤不過,於是要索回荊州。父親也覺得道理上說不過去,又捨不得江陵,便以湘水爲界把江南三郡交還給東吳。這就是“單刀赴會”後談判的結果。以江南三郡換江陵卻難以消孫權之氣,這個氣不是因爲江陵,其實是因爲益州。孫權本來是想自己取益州的。
於是後來有關羽與東吳的磨擦,有種種悲劇發生,關羽死了,荊州沒了,孫權在最關鍵的時候,在自己的盟友後腰上插了一刀,不但取走了江陵。而且拿走了父親在荊州打拼的全部基業。
所以當諸葛瑾說什麼道義的詭話時。我都懶得去辯解。什麼荊州是東吳地,取回合情合理,說出大天來,他也無法改變孫權背信的事實,無法改變他破壞孫劉同盟。令季漢大受損傷的事實。此事,東吳作得太過。
自古以來,所有的同盟都是以實力來說話的,所以我寧願少說,多做,一句話。索要荊州,不給我荊州就不行。我不想和諸葛瑾講理,也不想和孫權講理,所謂盟約,也從來沒有道理可講。現在季漢大勝。東吳慘敗,他不可能同時得罪曹魏與我們。所以我一句:“舅父,我來了。”孫權便讓諸葛瑾前來。
實力纔是所有談判的基石。季漢,不是昔日的蜀漢,坐擁三州二十七郡(國)二百餘萬人口近二十萬兵馬,實力已強於東吳。孫權不想戰,只想和,同時對抗曹魏和我們,是他不想面對的。渭南之戰,曹丕大敗,但長江北岸的曹洪和曹休卻據大勝之姿,兵勢如虹,直指江南。我有着地理上地優勢和孔明季漢作後盾,有着我軍大勝的餘威,有着東吳在東線慘敗的壓力,乘着實力的此消彼長,我有足夠的精力和實力與孫權鬧上一鬧。
面對諸葛瑾這樣的談判好手,我便不講理一次好了。
一個月來,鄧芝與諸葛瑾往來穿梭,不斷的傳話,都在互相試探着各自的底線,都在爲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誰都知道,我地四個條件中,只有第三點纔是關鍵,長江南岸半個荊州,那是全天下地二十分之一,得失之間,會對國力產生巨大的影響。
一邊談着,馮習王濬的水軍與趙雲陳到張苞的陸軍一直與吳軍對峙着,雖然沒有爆發任何的激戰,卻不斷地施加着壓力。我以爲可能會有幾場小規模的激戰,畢竟孫權不是好惹的,他的水軍猶其厲害。但是沒有,從始至終,孫權表現的極爲理智。他的理智,也讓我不敢進一步造次。在歷史上,東吳人最會裝孫子,哪怕準備明天一巴掌拍死你了,今天還可以溫順地低着頭,衝你微微笑。我雖然表現的威氣凌人,心裡卻很清楚底線是什麼。
我那句“舅父,我來了”,首先承認了我們的親緣關係,告訴他我也不弄崩,卻又時時提醒着他,我們這個親戚,是有過節的親戚,我要來清算我們之間的舊帳,這將比兩國之爭更爲複雜。
經過不斷地討價還價,雙方只在荊州這個核心的問題上來回拉鋸。雖然從心裡我不想要荊州,甚至些想就算他給我荊州我都不要。但是現在我只是一口咬住荊州是我們的,東吳背信取了荊州,必須歸還。只有這樣,其餘幾個條件纔可能順利的實現。並要求與孫權直接見面,商議此事。
最終孫權派出其子孫登來白帝城與我協商。
孫登,字子高,孫權的長子。比我小一歲。在歷史上,今年孫權被曹丕任命爲吳王,同時任命他爲東中郎將,封爲萬戶侯。孫權立他爲太子。當然現在魏吳交惡,這一切都改變了,他現在只是吳侯世子而已。
這個人說起來很不錯,聰明,孝順,仁慈,知道惜民,護民。孫登的生母地位低賤,徐夫人對孫登從小有養育之恩。後來徐夫人因爲妒嫉被廢默,住在吳郡,而步夫人最得寵。步夫人有賞賜,孫登不敢推辭,只是恭敬接受罷了。徐夫人派人來,凡賜給他的衣服,他必定沐浴之後才穿。孫登將被冊立爲太子時,他推辭說:“本原確立,道義才能產生。要立太子,應當先立王后。”孫權問:“你的母親在哪兒?”孫登回答說:“在吳郡。”孫權聽了,沉默不語。孫登有時去打獵,本來應當是田間小道,而他經常遠遠地避開良田,不去踐踏莊稼,到了空地才休息,不想煩擾百姓。他曾經騎馬外出,有一顆彈丸從他身邊飛過。手下的人便去尋找射彈丸的人。有一個人拿着彈弓。身上帶有彈丸,大家都認爲是他乾的。審訊他,他卻不承認,手下的人想揍他,孫登不允許。派人找到飛過的彈丸,和那人身上地彈丸比較一下,不一樣,就把那人釋放了。還有一次,孫登丟失了盛水的金馬盂,查出盜竊的人。是手下的人乾的,孫登不忍心給他處罰,就把他叫來責備數落一通,就打發他永遠回家,並命令身邊的人不再提這件事。說起來。這個孫登比他那些弟弟們強多了,若是活的長些,大約東吳也不會二世而亡,但是天命難測,他只活了三十三年。
與他同來之人,還有他的侍讀,號稱四友的諸葛恪、張休、顧譚、陳表等,諸葛瑾這一雙兒子還都是當侍讀地命,也算是巧合。
春天的風柔柔的吹着,袍袖和頭髮隨風輕輕搖動。
站在白帝城頭,望着東流的滔滔江水,一時間心潮起伏,只想放聲長嘯。
在歷史上,這裡是蜀漢的傷心地。數萬人馬灰飛煙盡,父親就去世在這裡。從此,蜀漢一蹶不振,再沒有半點擴展。也是在這裡,孔明一肩挑起了蜀漢的江山,成爲我的相父。從此,他不自覺的擔任起父親這個角色,把我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照顧我地衣食住行,娶妻納妃……
我難以想象處於那種情況下地我,又如何能夠自立。
我不怪孔明,我只怪那個“我”不能早早自立,不能讓人放心。
而現在,父親雖老,我卻坐擁雍涼,盡收孔明馬超張飛子龍諸將之心,雖然年僅十六,卻沒有人敢把我當成一個孩子。而孔明也不再是可以代我主持一切的相父,他只是我的先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者,一個得力的助手。當我取雍涼時,他能幫我守長安,當我守長安城,他能代我戰渭南。我們互相配合,如魚得水,卻沒有誰支配誰。這纔是所謂地君臣相得吧。
想着,山腳下戰船如雲而來,那是孫登來了。
雖然孫權沒親自來,我微微感到有些被輕視了,我還是禮數很周到的接待了他。孫登與我見禮之後,卻很恭敬的站在一邊,我一愣,忽然眼望山路,心頭一陣波動,在他身後,還有什麼大人物,難道是……
果然,人流分開,一輛香車緩緩而前。當先一人,面無表情上山而來,那正是周善。
有周善在,難道是孫尚香來了!
望着香車,不覺間,我的手開始發抖,我的身體開始發抖。我全力控制自己,讓自己顯得鎮靜些,但是不行,在千軍萬馬血海刀山之中煅就的從容淡定卻不知所蹤。我暗恨自己,這麼多年地歷練到哪裡去了,但是眼角卻開始發溼。
孫尚香,孫尚香……
你,終於來了……
此刻我真想撲上前去,掀開車簾,看看她是胖了還是瘦了,問問她這些年有沒有想過我,撲到她的懷裡放聲大哭。
但是,我的腳如釘子釘住了一樣,挪不動半分。
這些年,我是那麼的恨她,但此時相見,我卻無法恨得出來。兒時的一幕幕只如閃電般在眼前劃過。
“阿斗,你又長胖了呢。”她把小小地我拋向空中,嚇得我哇哇亂叫。
……
“娘,不要離開我。”我從睡夢中驚醒,哭叫着抓她。她把我抱在懷裡:“放心,兒子,娘不會離開你的。你這樣聽話,這樣懂事,除了你,我哪裡還有什麼親人。”
……
“阿斗,你怎麼來了?”在江東,我重又見到她,“幾年不見,阿斗長高了,娘只怕再往天上丟你都要費些力氣了。”
……
“表兄。”身邊,孫登微笑着按家禮叫我,“那是姑姑來了。”
我陡然間恢復了鎮定,淡然一笑,整整衣冠,甚至來得及彈去衣襟上的微塵。我搶上幾步,對着香車緩緩施下禮去:“兒臣劉禪恭迎母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