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想不到分別數月,又復相見,先生還清健如昔?”朝堂上,我笑吟吟的問道。
董昭在渭南大戰後陷入我軍包圍,他化妝成小兵模樣,可惜氣質出衆,被路過的孔明一眼認出。後來是曹丕出錢贖他回去的。董昭卻毫不在意我的諷刺之意,只如在說旁人一般,笑道:“劉公子,一別之後,甚是想念。可嘆天不假年,劉公仙逝,空留下幼子持國,權臣當政……我家天子曾言,若異日公子無處可去,他已在洛陽爲公子建下府第,請公子賞光。”
我們兩國相爭,互不承認,他自不呼我爲陛下,可是當着我的面離間孔明,這計倆也低了些。我大笑道:“巧了,朕也已在長安城爲子桓公子建了府第,隨時恭他大駕。先生回去,還要轉告子桓兄噢。唉,上次董先生少言無語,今日重逢,卻脣利舌尖如是。先生離去之後,朕也是日思夜想,算了算,虧了。早知先生如此了得,就算先生不肯順我,我每天用大米肥肉肥先生養起來,也比那些錢帛換先生回去好。搞得先生當面取笑於朕,短視啊,虧了,虧大了!”
登時羣臣笑成一團。廖立在側,揚聲道:“陛下之言差矣。”
我一愣,怕這位侍中大人說出什麼不中聲的話來,只聽廖立道:“早知董先生辨才如此了得,我們定贖金之時,便應加上一隻鸚鵡纔是。”羣臣又復大笑起來。
董昭城腹再深,此時也被笑得說不出話來。
副侯陳矯見董昭受窘,亢聲道:“我早聞季漢人才備出,哪知今日相見,不過是一羣輕薄之徒。早知如此,不來也罷。”
廖立反譏道:“原來曹子建領五十萬大軍。卻敗於一羣輕薄之徒手中。”
我知道若是鬥起嘴來,再過十天也結束不了,於是揮揮手。止住羣臣,道:“董先生千里而來,必有教於我,不知何事?”
董昭道:“自桓靈以來。天下大亂,黃巾蜂起。諸侯做亂,民不聊生,武帝執干戈以濟世,文帝舉教化育萬民。今天下三分,百姓困苦,我文帝陛下體生民之艱辛,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願與劉公子定下協約,永爲盟好。互不相攻,劉公子意下如何?”
我一愣,再也想不到董昭卻是來議和的。
眼下曹魏雖敗,筋骨未傷,實力依然強於我們。可他們居然會向我們低頭講和,是何道理?不過,我季漢也正要休養生息,百廢待興,百業待舉,董昭之言,無論是董昭所出,還是曹丕所講,都字字打入我的心裡。
和平,那其實是我很需要的東西。
可是,對手送來的和平,要得還是要不得?
我目視羣臣,羣臣都在看着我,有的不屑一顧,有的怦然心動,也有地在盤算其間得失。我把目光望向孔明,只見他眼中含笑,示意我不可輕意答應。
我微笑道:“滋事體大,幾位使者先回驛站休息,待我們商議之後再做決斷如何?”
董昭施禮道:“正當如此。”
他們正要退下時,我說道:“且住,董先生身後那個漂亮而氣度不凡的年青人,不知是哪位?”
董昭看看身後,說道:“這是徵南大將軍之子曹肇。”
我點頭道:“果然少年英雄。聽說你在華山,一人敵住我四叔趙子龍,不簡單啊。”此人當然不簡單,在曹家第三代中,他可是唯一號稱有“國士之風,當世才度”地,而且,他與曹魏太子曹睿關係非同一般,若不是後來曹睿早死,其前途不可限量。
曹肇聽得我語,面上卻冷漠異常,只淡淡一拱手,便即作罷。
我笑道:“朕對曹公子頗爲投緣,明日單獨請宴請公子,如何?”
諸人皆是一愣,曹肇依舊沒有任何表示,不說話,也不出聲,揚着臉,只如不聞。董昭在旁咳了一聲。
我似乎這才發現場面異常,笑道:“呵,是朕忽略了,明日,聯在白虎殿設宴,款待諸位。董先生等人也要賞光啊。”
董昭笑道:“這是自然。”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在曹肇身上掃過,不明白我爲何這樣重視曹肇,輕忽他們。
曹魏諸人退下後,百官離去,我留下諸近臣繼續討論。
侍中廖立笑道:“陛下今日很重視曹肇啊。”廖立的才學,在季漢是僅次於孔明地,當然廖立認爲自己還強於孔明。他平日眼睛向天,不但孔明,連我也不放在眼裡,經常說一些讓大家都下不了臺的話。不過今天他說的話卻都在點子上。
李嚴道:“陛下莫不是想招納曹肇?他可是曹休之子,只怕不易。”
劉巴爲尚書令,爲三獨坐之一,在東漢不設丞相時,是堪比丞相的,但有孔明在,他便淪落到秘書和財務大臣地位置上。他照例是不涉及到自己的事務,便不開口,一旦開口,必然有中。而新從扶風太守破格提升爲侍中地蔣婉則表現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穩重,也不說話。
三叔在一旁道:“這個小孩居然可以敵住子老?我明天非要和他交交手不可。”
由於四叔這些天正和于禁忙着訓練之事,後來又把馬超也叫了去,所以我朝四位大將軍,眼下只有三叔一人在場。
我笑道:“先不談曹肇,且說說曹魏來和談,是何目的,我們要不要答應?”
劉巴道:“眼下季漢急需休養生息,休兵和談,正是於兩國皆有得之事,何樂而不爲。”
張飛卻怒道:“萬萬不可。我和曹家打了一輩子,想要和談。萬萬不能。雖然眼下孟起子龍不在,我也可代他們表態。孟起與曹家血海深仇。安能不報!”
廖立看看三叔,諷刺道:“一勇之失,不配議國家大計。天下生民之性命重耶。還是一家一姓之仇作怨重耶?”
張飛大怒,一把將廖立衣服抓住提起,喝道:“你這腐儒,無端辱我。好無道理!”
我忙道:“三叔住手,不可如此。”
孔明咳了一聲:“翼德。放手。”
張飛氣忽忽的退開,廖立一張面孔已成慘白,擡頭恨恨的盯視張飛,卻把目標落在孔明臉上:“你縱容這蠻人來辱我,卻充什麼好人!”
見廖立不恨張飛,反怪孔明,我心下生氣,沉聲道:“今日庭議,皆爲國事。言者無心,聞者足誡。不得攻擊個人,也不得動粗。”
廖立恨恨道:“你們都是一家子,獨我一個孤身野鬼,便來欺我不成!”說罷轉身便是。衆人皆是苦笑。廖立如此,已非一日,我不由想,難道只得無法用他,得如歷史上那樣,把他發配到汶山不成?
張飛向他背影吐了一口:“什麼東西!也敢與丞相和龐軍師齊名。”
孔明略平定一下氣息道:“陛下,廖立雖然君前失儀,但其人有口無心,陛下不要治罪。”
我嘆一口氣:“天下人,但覺有才,便恃才自傲,目無餘子。廖立爲荊州士人冠冕,其人與其才大不相稱。且不提他,再議明日之事。”
孔明道:“陛下之深意,臣已明瞭。從表面看,和談亦我所需。不過,眼下我季漢國力雖不及曹魏強大,但軍力卻處於攻勢,而曹魏南西兩面受敵,匈奴鮮卑爲患,所以需要時間來休整,解除邊患。所以此次和談,我們並不着急,亦不可放棄幷州的利益,否則的話,我與曹魏互不攻擊,他便可抽出撞關之兵,引軍北進,平定匈奴之變。到時我們受困於和約,如何行事?攻則爲背信,不攻則失去幷州大好局面。眼下我軍有與東吳的和約已經夠了,何必答應與曹魏之和?況彼人雖有百姓安危之大義,季漢亦有漢室更替之國仇,若然和談,則必失羣臣與軍中諸將之心。”
其實我對和談這個詞是很感興趣的,但也知道孔明所言纔是正理,當下道:“丞相之言,甚和朕意。眼下我軍雖不動刀兵,卻不可約之以盟。我適才在殿上拉攏曹肇,輕視董昭諸人,便爲諸使者。曹使數人中,董昭陳矯皆爲宿臣,域府之深,不可輕測。曹肇雖有國士之稱,卻失於年幼,執着於情感,其父又是手掌兵權地大將軍,其友則是太子,只消讓曹肇受到曹丕的疑忌,便可令曹魏再受打擊。明日宴上,還要諸公與我配合纔是。”
羣臣點頭。
次日宮中大宴,因身國喪未滿三年,並不張燈結綵,只擺了幾盆素雅地鮮花。白虎堂前,設好宴席,一時董昭諸人與季漢羣臣入坐,季漢方有我、諸葛亮、張飛、劉巴、李嚴、蔣婉、蓋達等人,廖立告病未來。
董昭先舉杯道:“劉公子,且爲天下萬民盡此杯。”
我見他又以萬民爲藉口來和談,正要想辦法措辭,一愣之間,孔明已接過話頭:“是啊,方今天下大亂,漢室衰微,乾坤爲之倒懸,鐘鼎爲之傾覆,奸臣當道而行,萬民置身水火,獨我主奮祖宗之餘烈,興漢室於故都——董公有此語,實乃萬民之幸也。”輕輕易易把天下大亂的由頭歸於曹丕篡漢,說着舉杯向董昭。
董昭哪肯認賬:“方今天下大亂,在於漢帝不修德政,故而黃巾紛起,江山分崩。我大魏皇帝得獻帝禪位,繼劉漢之正朔,諸葛先生怎能萬不可亂說話。”
一時之間,雙方口似懸河,滔滔不絕。董昭隨曹操數十年,頗得重用,自有其高明之處,而先生天縱奇才,更是不凡。接着陳矯在一邊幫着董昭齊攻孔明。陳矯字季弼,廣陵郡東陽縣人。初避亂江東並拒絕孫策、袁術的聘用而回到家鄉爲功曹。孫權圍攻東陽時,陳矯向曹操求救,並受到曹操器重,先後任司空府屬吏、相縣令、徵南將軍府長史,任多郡太守並多有建樹。曹操征伐漢中時任尚書。曹操死時,陳矯力主曹丕繼位併爲其做好了準備,後被封爲吏部尚書,封高陵亭侯。雖比不上董昭這等人才,也辯才出衆。孔明以一敵二,應對自如。一時間精彩紛呈,我聽得開心,竟忘了舉杯。
不過季漢曹魏誰是正朔這種事情,就算是論上百年,也不會有真正地結果,旁邊三叔張飛已是煩悶之極,眼睛只不住的望向曹肇,想和這個小孩子打一架。曹肇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看着酒杯,微微有些出神。
此時孔明和董昭等人已經開始論證曹操的身世了,又反過來論證曹丕不過是一個“太監”之後,怎麼可以當皇帝。眼見得先生這等身份竟使出這等小計倆,我不由好笑,可是先生教導過我,計無分好壞,針對不同的人,管用就可以。董昭和陳矯二人被孔明說地面紅耳赤。董昭突然停口道:“孔明先生,論辯才,我們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堂堂季漢丞相之職,不以天下蒼生爲念,只執着於一家一姓之天下,豈不可知?”
孔明道:“失敬失教,原來曹子桓是個以天下蒼生爲念地大人物,亮萬分景仰。不知他能否以天下蒼生爲念,辭去所篡之位,免去萬民刀兵之苦呢?”
董昭轉頭向我:“劉公子,我奉我主之命,前來季漢,不是爲得鬥口。我想請問一句,若是我大魏承認季漢,季漢會不會也承認大魏?”
此前,曹魏與季漢互相呼之爲賊。此時他承認季漢,好象的確是一種讓步,可是這種讓步,對我們而言,不見半點好處,反而會抵消我季漢的正義之感——漢室後裔與篡漢奸賊互相承認,這算什麼事?所以我沒有片刻猶豫,道:“不會。”
董昭站起身來,向我一拱手:“告辭。”
我一揮手:“慢。董先生何至於此,坐。雖然朕對曹丕沒有興趣,但對董先生、陳先生,以及這位曹小哥卻還是很尊重的。來,這第一杯酒不爲國事,只爲朕與曹小哥和陳先生初次相見,更爲朕與董先生再次相逢,幹!”
我一提議,自然季漢諸臣全部舉杯,董昭三人猶豫了一下,也各自幹了。
我說道:“早聞曹小哥武技超羣,爲曹家第三代子弟中的高手,不知可否演示一番,以助酒興呢?”
衆人把目光齊齊投向曹肇。董昭也略一皺眉。我幾分三番提及曹肇,表現的極是關切,自是讓他奇怪。
曹肇面也不變,緩緩擡頭:“我的本領,也是一般,初見趙雲,我被他一槍嚇退,竟然不敢還手;第二次見趙雲,他連夜闖營而來,仰面而攻,我在華山之上,佔住地利,背護我家萬歲,拼死一戰,也不過勉強支撐了幾十個回合,又加上許儀和典滿二人,依然戰不倒趙雲。我承認,我還不是他的對手。不過,劉公子既然想看我的本事,我可不敢藏拙。趙子龍可在,我願與他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