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是母妃找到了她,母妃沒有苛責她的頑劣,也是這般蹲下身子,擦去她面上的淚痕,就那麼衝她柔柔的笑着,讓她別怕。
後來她用衣袖擦乾淨她腳上塵土,將自己的鞋子,套在了她的腳上。
母妃的鞋子很大,她穿着有些鬆動,可她卻覺得這鞋子比她那弄丟的小鹿靴子舒服了百倍不止。
那一年,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母妃,她後來才知道,在這皇城之內,不止有沁秋宮這麼溫暖的宮殿,還有一種地方,那是后妃們的噩夢之地,冷宮。
而她的母親,那晚正是私自逃離了冷宮,找到了她,給了她鞋子與溫暖。
勾起了遙遠的回憶,美眸中微微泛紅,眼眶中竟然閃爍着盈盈淚光。
陵天蘇上藥的手指微微一僵,有些無措,猶豫片刻,上藥的食指換成拇指,拇指指腹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溼潤,正如當年她的母妃那般小心翼翼的擦去她面上淚痕的舉動,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弄痛你了嗎?”
秦紫渃眼神依舊恍惚,鬼使神差的,她握住了他擦拭的那隻手,握得是那般用力,就像是拼勁全力,想要握住什麼重要之物一般。
肌膚相觸,陵天蘇清晰的感受到了她手上傳來的顫抖與不安,他心中微微一嘆,看來這位才華橫溢的公主殿下在宮中過得很苦呢,與那位街道驅馬的蠻橫公主簡直是個極大的反差。
他眼神微微一動,反手用力的握住了那雙纖細的手,他沒有其他的想法,他們狐族,天性便是在同伴無助痛苦之時,將自己的體溫貼近,以最原始最笨的辦法去安慰同伴。
他衝她微微一笑,道:“別怕,沒事的。”
驚覺過來,秦紫渃這才發覺自己是何等的荒唐失態,燙手般的趕緊抽回了手,輕咳一聲,趕緊將視線從她面上移開,頓時覺得好丟人,居然讓人家以爲自己是怕疼怕得居然被疼哭了。
好死不死的,視線正對上面頰緋紅卻雙手捧着心口,笑得曖昧無比的小魚兒。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陵天蘇淡淡一笑,繼續上藥。
這次他上藥比上次給孤月狼王上藥還要謹慎小心,倒不是因爲他偏心,孤月狼王傷勢雖重,可傷口中卻沒有那頑固擾人的通元劍氣,容不得他不謹慎,小心翼翼的驅使着指尖元力,極大限度的催化這其中藥力,一點一寸的塗抹在她的傷口之上,問道:“感覺怎麼樣?”
秦紫渃靜守心神,這才發現這五散膏的不同尋常之處,尋常五散膏雖然藥效極強,卻也只能治療頗爲嚴重的外傷,根本無法深入傷口撼動通元劍氣。
可這絲絲寒意藥膏侵入肌膚內,竟然如同飽含生命一般,遊走於內,而那從未停歇,彷彿永遠不知疲憊在她傷口中肆虐着。
可突如其來的五散膏,竟然讓那劍氣短時間內陷入平靜,雖然緊接而來的是劍氣不甘的反撲,畢竟那是通元強者留下的劍氣,若有如此容易祛除,那便不是通元強者留下的劍氣了。
但,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確切的感受到了那劍氣的不安與停滯。
這可是一年多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
雖然這異象給她帶來了一絲痊癒的希望,可她目光依舊平靜,她道:“嗯...有點癢,又有些疼。”
陵天蘇道:“疼癢是正常反應,先別急。”
“嗯,我不急。”
將她面上傷口全部塗抹完畢,陵天蘇收好餘下的五散膏,只留了三瓶在桌上,雙指併攏,細細按擦着她的傷口。
小魚兒看得眉頭直皺,暗道這小子裝神弄鬼。
在陵天蘇的手法按壓之下,秦紫渃非但沒有感受到疼痛,反而面上傳來陣陣酥麻之意,面上長年不歇的疼痛竟然緩漸幾分。
這不是錯覺,她分明感受到傷口表層的劍氣正在以着極爲緩慢的速度消融着。
陵天蘇看似簡單無比的按擦動作,卻令他額間泛起一層薄汗。
他神情無比認真,將五散膏藥力均勻的揉入她面上的每一道肌膚毛孔之內。
秦紫渃驀然怔了怔,這看似摻水貨的五散膏竟然藥效如此不凡,這真的只是五散膏嗎?
隨着時間流逝,秦紫渃傷口表層的劍氣已然消融,長年舊傷如同新傷泛着血絲的傷口竟然已有絲絲癒合跡象。
但真正棘手的,卻是那深入骨髓如同跗骨之蛆的劍氣暗埋深處,難以拔出。
若是在她受傷的第一時間,他便拿出這五散膏來治療,沒有時間的積累,那劍氣依舊附在表層,如此一來,便早已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如今,卻還是得麻煩一番了。
一旁冷笑連連準備事後找陵天蘇麻煩的小魚兒,早已瞪大眼眸,驚呆了!
她如何看不出來,自家公主面上一直難以癒合的傷口經過陵天蘇的一番治療,已然向着好的方向轉變着。
原來是她錯怪了這小子,他果然有着幾分門道。
想到此處,她不禁也有些緊張起來,滿眼期盼的看着陵天蘇。
陵天蘇緩緩收回手指,目光平靜的看着秦紫渃面上藥膏盡數被傷口吸收,傷口處的綠色漸退。
就在小魚兒不明所以,他爲何停下的時候,秦紫渃面上傷口竟然緩緩蔓延出絲絲褐色根鬚,猶如生長一般攀爬而出。
見到這麼詭異的情景,小魚兒差點驚呼出聲,及時的捂住嘴,當她看到陵天蘇平靜的目光,心中不知這才放心一分。
秦紫渃只覺面上傷口瘙癢難耐,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卻被陵天蘇及時攔下她的手。
他聲音平緩響起:“在忍忍,還不是時候,閉上眼睛。”
她極爲聽話的閉上眼睛。
陵天蘇依舊神情專注的看着她面上五散膏根莖,在靜的詭譎的氣氛下,這間小房時間變得極爲緩慢。
就在那根鬚佈滿她整張臉頰之時,似有呼嘯劍氣而至!
陵天蘇神情陡然一肅,出手如電,掐住根鬚一角,直接撕下。
在撕下瞬間,陵天蘇清晰的捕捉到一道道凜然深邃的劍氣附在根鬚之上,被帶離出了傷口。
陵天蘇不敢大意,更不敢將這成型的根鬚握在手中太久。
振臂一甩,遠遠甩至角落,之間那團根鬚驟然炸開,“噗噗”的道道劍氣如同細雨一般,不一會,牆角便被這劍氣切割出一個狗洞。
陵天蘇暗自心驚,若是他不及時脫手,自己的手恐怕就難以保住了。
那通元強者的劍氣是沉穩內斂,生生不息的。
他看似是要給這秦紫渃一個毀臉的教訓,實際上包藏禍心。
讓這劍氣長年積累在她體內,到了一定之間在爆發,到那時,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如今卻提前爆發劍氣,無非就是被五散膏提前激活了。
小魚兒瞪大了眼珠,不可思議的看着牆角,怎麼也沒想到公主殿下身體里居然還藏着這麼一個頑固隱患。
秦紫渃怔怔伸手撫摸着不再疼痛的臉頰,雖然傷口任就存在,可那時時折磨她的劍氣,她卻怎麼也感受不到了。
陵天蘇深深的呼了一口氣,緩緩起身,作揖行了一禮道:“秦姑娘,恭喜了。”
秦紫渃回神,亦是起身,學他那般作了揖,道:“多謝葉公子。”
陵天蘇笑了笑,指着桌案上的三瓶五散膏道:“秦姑娘臉傷劍氣盡除,已無大礙,這面上雖有疤痕,不過在加以用藥,定能恢復如初。”
還未等秦紫渃答話,小魚兒就迫不及待深怕他反悔似的將那三瓶五散膏收了起來,道:“那就多謝葉家小世子殿下了。”
見識過了這東西的奇效,她哪裡還看不出這豈非尋常五散膏。
簡直就是個重用不中看的寶貝啊,趕緊提醒自家主子收好,免得他反悔就不好了。
秦紫渃無奈捂臉,小魚兒,咱們能不做得這麼丟人行嗎?
陵天蘇卻在意的笑笑,道:“不必謝,只要小魚兒姑娘諒解在下,不再認爲在下是在玩小孩子過家家就好了。”
小魚兒面上一紅,哪裡聽不出他話語中的調笑。
若是放在以往,她這姑奶奶般的暴脾氣,早就一腳丫子踹過去了,不過這次是她理虧,哪裡還敢囂張。
治療已經完畢,陵天蘇不再是大夫,更不是上門委託煉器的客人,再沒有多餘的理由待在這裡,畢竟這裡是女兒家的閨房,他一個未成家的男子,在此待久了,始終不妥。
“既然大功告成,在下便先告辭了。”此事一了,陵天蘇心頭一事,總算是放下了,接下來,便要全心面對永安城那極其與他看似毫無關聯的命案了。
秦紫渃微微頷首,作爲女子,她更不好出言挽留人家。
就在陵天蘇即將走出房門之時,她眼中猶豫不定,欲言又止,忽的,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叫住他。
“葉公子。”
“怎麼了?”
“今日多謝了。”
重複的道謝令陵天蘇微微一怔,“不客氣。”
“……若是待小女子臉傷痊癒……不知可否再與葉公子相約一次。”
天知道一向性格沉穩的她怎麼會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來,或許是想再見他一次,亦或者是想在自己臉傷痊癒後,看讓他第一個看到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