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其實是真沒想到會這樣。
甚至說老實話,在早上看新聞的第一瞬間,他腦子裡誕生了這個想法後,還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誇大了。
畢竟這事情還沒成定局呢。
可,當他把事情反應回國內,隨着中午在齊雷那確認了這些消息後,他明明是第一個做好準備的人,但這會兒坐在電影頻道領隊劉海國的屋子裡時,卻覺得有些……失落。
就像是大喜大悲的反應總是慢一拍一樣。
不過,這種情緒,只是一口煙的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此刻,陳和,他,以及王競、《飛越老人院》的導演張揚,顏柄燕,以及CCTV6的幾個負責人都在。
大家都在劉海國的屋子裡,聽他說出臺裡的決定。
“一旦落實了這件事。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我們作爲電影人,作爲公衆人物,甚至作爲一名天朝人,必須要起到帶頭作用。所以,中午的時候,臺裡來了通知,一旦消息落實,那麼……”
劉海國隱晦的瞟了一眼許鑫的方向後,說道:
“我們會帶頭退出。”
這句話說出口時,他是看着王競和顏柄燕的方向說的。
“……”
“……”
王競和顏柄燕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
倒不是說他們覺悟低,而是正常人面對一個很突然的消息時的本能反應。
而他們倆的表情,其實和張揚也如出一轍。
就劇組而言,許鑫是最淡定的一個。
劉海國說出這話時,他剛好吐出了一口煙氣。
煙霧籠罩了他的面龐,遮蓋住了他的雙眼。
而劉海國說完後,煙氣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屋子人的沉默。
許鑫在心裡開始默數:1,2,3,4……
四秒時,本質上而言,許鑫的關係網裡,只有北影青年電影製片廠投了一小部分錢的《飛越老人院》的導演張揚問道:
“是現在退出嗎?……還能參加競選麼?”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人之常情。
就連許鑫剛纔坐在這,都有種失落感。
每一部電影,都是導演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如此優秀,在一千多部作品中,進入了最後的角逐階段,他們付出的心血、汗水馬上就要看到回報時,卻突然因爲這樣一個外力因素而“夭折”。
接受不了其實也是很正常的。
這種事情是個人選擇,並且,劉海國不也說了麼。
他們會帶頭退出。
但卻沒強制別人退不退。
所以,面對這個問題,劉海國給出的答案是:
“退出與否全憑自願。”
標準的公事公辦的語氣。
這時候是考驗個人覺悟的時候,哪怕是“半強迫”,但這麼多人在這,誰也不會強迫任何人。
不過……
許鑫看了一眼滿眼糾結的張揚。
說到底,這片子裡有母校的投資一份。
那就……
“西影廠和《完美陌生人》劇組退出。一會兒等我電影的主演到了,我會和他們說明情況。無論對方何種態度,《完美陌生人》都不會再參與本次電影節的任何事宜。並且,在歸國時,我會發微博告知觀衆緣由,起到帶頭作用。”
他堅定的話語引來了所有人的側目。
王競和張揚、顏柄燕這纔想起來……對啊,要真說起來成分,許導比他們都要複雜。
他這部戲……是天朝和意大利合拍的!
而主演們,也會來參加這次電影節!
至於許鑫……
面對他們的目光,他顯得極爲平靜。
把菸頭丟進了菸灰缸裡後,直接站了起來:
“藝術無國界,不錯。但藝術家有!在事關咱們的一切事宜面前,個人榮辱都可以忽略不計。劉處,如果臺裡需要,我可以配合在日本這邊宣佈這個消息。”
劉海國點點頭:
“這件事怎麼處理,臺裡還在研究。”
“嗯。”
許鑫說完,重新坐到了一邊,不吭聲了。
他這一番側面敲打張揚的話已經說盡。
至於怎麼選擇……那就看他自己了。
……
最後,劉海國沒讓任何人表態,只是讓三位導演把這件事傳達給劇組裡的其他人。
許鑫不用。
他光桿司令一個。
在會議結束後,他和大傢伙一起出來。
誰也沒說話的興致。
就這麼沉默的走進了電梯。
進了電梯裡後,許鑫才聽到一句:
“《飛越老人院》真的是我的心血……”
“……”
他瞟了張揚一眼,忽然笑道:
“張導,我這個丟了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兩座獎盃的人心裡更疼呀~”
他說的很輕鬆。
但輕鬆之中,卻透露着一股傲視羣雄的自信……或者說自負。
這話確實自負,畢竟,能入圍的電影沒有一個弱的。
但……
比起這倆人,作爲威尼斯的最佳導演,他有這份底氣。
而他就是用這份底氣告訴倆人:我不管你們失去了什麼,我失去的是兩座含金量最足的獎盃角逐資格。
我都不可惜,你們也不能可惜。
很霸道。
甚至與他平日裡那副溫和模樣截然相反。
但這卻是一副猛藥。
除非張揚或者王競心裡覺得他們的片子能與《完美陌生人》一較高下。
否則……是龍,你給我盤着!是虎,你給我臥着!
我都沒開口,沒你們的事!
一邊去。
“……”
“……”
電梯之中再次沉默。
直到電梯門打開。
許鑫直接走了出去。
再也沒回頭。
……
“CIAO~親愛的許~”
當五人組下車時,看到了親自在酒店門口迎接的許鑫時,第一個下車的傑絲敏二話不說,給了許鑫一個大大的擁抱。
“……CIAO,傑西。”
許鑫笑的有些牽強,尤其是看到馬可他們的行李箱都很大,包括助理、翻譯、以及劇組的副導演保羅等人在內,這些人那一副來旅行的模樣後……
“CIAO,各位……辛苦了。”
而本人性格如同劇中的萊勒一樣敏感細膩的瓦里諾,在看到了許鑫的表情後,臉上的笑容中透露出了一股疑惑:
“許,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他這話一出口,其他人都是一愣。
包括還把手搭在許鑫肩上的傑絲敏。
而他不問還好。
一問……許鑫臉上那股牽強的笑意更明顯了。
這些人可都是演技實力派。
什麼笑容真,什麼笑容假,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下……幾個人是真納悶了。
而許鑫見瞞不住了,便點點頭:
“是有些問題……這樣,大家先辦理入住吧。一會兒我會喊你們,咱們一起說。”
“……?”
聽到這話,衆人雖然疑惑,但還是紛紛點頭。
意大利和東京的時差是9個小時。
他們其實也都很疲憊了。
不過……
很快,許鑫還是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估計今晚肯定是休息不好了。
房間內。
同樣的鴉雀無聲。
許鑫站在電視機前,雙手握在了一起,看着沉默的衆人:
“我對此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我的朋友們。甚至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們的歉意,以及該如何請求你們的原諒。但……這件事,關乎到我的國,我的家,我作爲天朝人的信念與堅持。我真的很抱歉自私的做了這個決定……”
“……”
“……”
“……”
無人迴應。
大家顯然還在被這個事實震驚到,沒緩過來。
大概過了幾秒鐘。
最年長的馬可才問道:
“許,抱歉……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對天朝的意義。它是具備什麼戰略意義?還是說……”
“和戰略意義無關,馬可。”
他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這是經歷過苦難的天朝人內心中的底線之一。不是我們的,我們絕對不要。可是我們的……在我們的國家有一句話,叫做:一英寸的山川和河流,一英寸的血。它或許並不重要,但,它同樣承載着我們國家曾經的苦難。每一個天朝人,都絕對不能忘記的屈辱歷史。而每一英寸的山川和河流,都有着我們的戰士流過的鮮血。我們絕對不能辜負!”
因爲用英文的緣故,他無法很好的表達出自己這番話其中的意義。
但……當那一英寸山川和河流就是一英寸天朝人的鮮血的比喻出來時,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座可以釣魚的島對天朝人有着怎樣的意義。
接着就聽許鑫說道:
“而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想看看能否爭取明年的A類電影節。畢竟,這部作品,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心血。它更是我們的孩子。如果能爭取到,我會把它放到明年的電影節上。可如果爭取不到……很抱歉,朋友們……是我辜負了你們。”
“不要這樣,許。”
馬可搖了搖頭:
“我們能明白你的意思。”
說着,他環繞周圍。
看了其他同伴一眼後,忽然站起了身來,站到了許鑫身邊:
“其實我們換個角度,就像是我們的南蒂羅爾和奧地利的事情一樣。我必須說明,南蒂羅爾就是我們的,但奧地利的那些矮騾子卻總是在我們眼前跳來跳去……我想許的心情應該就是如此。”
他舉了一個許鑫不太能聽得懂的例子。
接着說道:
“但在這件事上……說老實話,我是支持許的。還記得我們在故宮博物館裡面,看到的藏品麼?還有長城……老實講,我不太相信一個寧可在山上修城牆,把自己置於被動防禦狀態的國家,會主動去佔領日本的領土。
所以,我相信許說的,這件事一定是事實而非謊言。我們在那座金色的宮城裡,所聽到的歷史,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更何況……我們同樣是衝進皇宮裡的8個國家之一。而我也必須和大家表達清楚我的想法。許安排咱們去那座花園時,在聽到了那8個國家的人衝進皇城,並且燒燬了那座花園後,我的疲憊其實更像是僞裝出來的。因爲我不相信唯藝術論的我們的人,會燒燬那座代表天朝藝術巔峰的花園……我很羞愧……”
“……馬可,是英國人和法國人乾的。”
聽到這話,許鑫不得不糾正一下。
馬可一愣。
隨後神色忽然有些“驚喜”的味道。
“該死的法國矮騾子!”
“……”
就很奇怪。
他看着很慶幸……
不過……
“所以,各位,我自己的決定是,既然導演決定退出這屆電影節,那麼我會和他一起退出。並且,許,你要回國嗎?”
“呃……是的。”
“那我能跟你去那座花園嗎?”
馬可的目光裡滿是嚮往:
“現在,我可以挺起胸膛走進那座保存記憶的廢墟了。”
“呃……”
一時間,許鑫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只能發自內心的說道:
“謝謝你,馬可。朋友,謝謝你的支持!”
馬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你是個令人尊敬的人。”
而說完,他也看向了其他的夥伴。
接着,就在許鑫帶着幾分忐忑的看向了其他人時……
“許,這部電影是你的點子。如果沒有你,就沒有了我們。所以……我與你同在,朋友。”
瓦里諾同樣站了起來。
走到了許鑫身邊。
接着,傑絲敏站了起來:
“那麼,投票吧,各位。你們是想和許一起去天朝吃烤鴨?還是說……”
包括編劇菲利普,副導演保羅等人一個一個的站了起來。
“我相信你,許。老實講,我不喜歡日本佬。”
“我同意你的決定,許,但我想留在這裡。我想去北海道泡溫泉。”
“我沒什麼意見,不過……天朝食物對我而言有些油膩,我對日本的食物很感興趣。”
不僅僅是演員們,包括跟着許鑫一起鑄就了這部影片的劇組成員。
別管是真情還是假意,大家基本都選擇了支持許鑫。
只是,有人喜歡去天朝,有人則對日本比較感興趣。
而隨着一個一個的表態,演員組的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滿眼糾結低頭看手機的,飾演出租車司機卡西莫的愛德華多那。
只見這哥們滿眼的糾結……
“愛德華?”
傑絲敏有些不解的喊了他一聲。
接這就見愛德華多擡起了頭,用一種很難受的語氣說道:
“我……不敢去天朝……那座城牆太痛苦了。太大了,太遠了……可我又很喜歡吃火鍋。並且……傑西,你知道的,我已經空窗許久了……”
“噗……”
聽到這話,剛纔表示上次她不在,這次說什麼都要在天朝好好玩玩的卡洛塔扮演者-安娜笑出了聲:
“親愛的,你不會真的做了一片關於紅燈區的攻略吧?”
“……”
“……”
“……”
包括反應過來“red-light district”是什麼意思的許鑫在內,所有人都無語了。
不是……
哥們。
你來日本……是幹啥來的啊?
呃……
也不對。
好像還真專業對口了。
這時,愛德華多說道:
“因爲在天朝它不合法啊!”
“……”
得。
真特麼精闢。
而愛德華多在吐槽完,想了想……
“我……還是留在日本吧。你們先去,反正大家的簽證都沒到期,我……過段時間再來找你們。”
“……”
“……”
“……”
許鑫心說……卡西莫這個角色真是找對人了。
一點都不差的。
……
說老實話,許鑫真的挺感動,能得到這麼多人的理解的。
接着大家共同吐槽了一會兒美國人的不是東西后,因爲時差的緣故,大家都很累了。
許鑫本來說帶他們去吃飯,可已經超過20個小時沒有睡眠的他們很整齊劃一的拒絕了。
有說自己去的就行,也有直接就想睡覺的。
見狀,許鑫也不強求。
只是讓陳和安排好了翻譯待命後,就回到了房間。
能得到朋友們的諒解,他心底也徹底沒了包袱。
接下來……就等結果了。
只要美國那邊無恥的政客們敢通過這個修正案,那麼,他就會用退出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立場。
至於更多的……就個人層面而言,他真的挺無力的。
甚至他這時候很希望那些能把什麼自由女神像、核彈、核潛艇、航母給偷回國的哥們能別在拘泥於小說中。
大神,您老人家顯顯神通吧。
帶着幾分鬆了一口氣的心思,他這纔想起來……這件事還沒和妻子說。
得趕緊和她說一聲纔是。
這會兒天朝時間都快下午4點了。
於是一個電話給她撥了過去。
可卻聽到了“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提示。
一開始,許鑫也沒在意。
把手機丟到了一邊後,開始燒水打算泡壺茶喝。
這一天雖然沒幹什麼,但他卻同樣覺得很疲憊,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而一壺水都燒開了的時間,當一泡茶擺在桌子上,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打算一邊品茶一邊和妻子聊天的時候,電話那頭又傳來了“正在通話”的提示。
這下,許鑫納悶了。
這是和誰打電話呢?
於是他發了條微信:
“給誰打電話呢?”
楊蜜回的很快:
“湖南”
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好,你打完給我回一個。”
“。”
得。
標點符號補齊了。
……
楊蜜這次的電話打了還是挺久的。
許鑫第四泡茶都喝上了,煙都抽了三顆,微信語音纔打過來。
“喂,呼……累死我啦。”
“……啥事啊?聊這麼久。”
“一個綜藝邀請……你要聽聽不?”
“嗯?”
許鑫一愣:
“啥意思?跟我有關係?”
“跟你沒關係,跟孩子有關。”
“啊?”
“是一個……據說也是從韓國買了版權的節目,是親子主題的。湖南臺的人特別給我打電話邀請我……也不對,應該說是邀請咱們一家。”
“親子主題……暖暖和陽陽也要參加?”
“對。我聽着還挺好玩的,叫《爸爸去哪了》,你找找,網上有這個綜藝韓版的資源。我現在打算看看呢。”
“……咋?聽你的意思,興趣很大?”
“肯定啊,我娃這麼優秀,我恨不得給全國人民去看。看看咱閨女和兒子有多厲害!而且……主要是你帶娃,不僅僅是你,還有其他嘉賓,大家一起參加,帶兒子旅遊啊,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啦之類的,也能讓別人看看咱們平日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你啥生活?”
許鑫直接一句反問。
楊蜜一愣:
“……咱們的日常生活呀。比如我帶娃的方式,你帶娃的方式,也可以讓別人借鑑嘛……”
“別人爲什麼要借鑑你的生活?”
許鑫繼續反問。
“呃……”
這下,楊蜜聽出來了:
“你不願意?”
“廢話。這節目叫什麼來着?……爸爸去哪了?別人看的是我帶着孩子去哪,可他們的爸爸呢?他們在工作,在上班,在辛苦的賺錢養家。
這種節目有什麼意義?跟觀衆輸出我們的生活觀?
價值觀?你覺得咱們的價值觀,咱們的生活習慣,甚至一些生活的認知,對普通人有什麼幫助?
人家看着咱們的養娃方式,去效仿,萬一娃沒養好怎麼辦?
一個月兩口子就賺一萬塊,要給娃學畫畫,學鋼琴這些不見得對人生真的有用的東西,你覺得教人家這種生活是一件好事?”
他一連串的反問瞬間給興致勃勃的楊蜜問懵了。
這……
老實講,一開始,她聽着這節目的構思真的覺得挺有意思的。
一想到老公帶着娃遊山玩水,體驗大自然,體驗生活,她就覺得很好,很棒。
可是……
在老公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後,她才意識到……
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而就在這時,她又聽老公說道:
“咱家現在這種情況……能不脫離羣衆,我說實話,已經維持的很不易了。我們不是明星,姐姐。我只是個導演,你只是個演員。我們的國家每天有很多努力的人們,我們每天都在迎接外面那羣野心家的挑戰……這種時候,我們需要的是在我們擅長的領域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不好!”
“……”
我哥哥……這是怎麼了?
楊蜜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