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看那家花鋪有許多人,我們去看看,”蘇眉兒說。
若大的招牌掛着呢,人多,必然是有好看的花,沾到花,有幾個宋人不喜歡?
她二哥便是她的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不過兄妹兩感情好,妹妹央求,必須同意的。二人擠了進去。
徐芥方也在看花,其看花,不如說他在看花盆上的那首小令。
“爲何不售之?”
“其主人裝盆新穎,不知效果如何,故先裝幾盆,讓某擺放於櫃檯之上,只擺不售,某亦同意,故不能售之。”
劉昌郝究竟是如何裝盆呢?
八月初,他抄襲了一首小令,還利用手機拓印了兩幅圖畫。沾到畫,不拓印不行,字勉強算是寫的不錯,但劉昌郝的畫功卻極差。然後去了惠民河上游一家陶瓷作坊,其家瓷器極差,陶器卻頗有名聲。
劉昌郝出高價,先將字與畫製成模具,利用模具,刻意燒出幾十個長方形花盆,但四個邊不是棱角,而是弧角,此外,需燒出藤織紋,他怕作坊坊頭不能理解,其中一幅畫畫的便是藤織紋,也就是用藤織出器物所形成的那種花紋。這個不僅需要燒出花紋,還要燒出凹凸感,一面中間留白,燒出那幅畫與那首小令。
說白了,就是包裝。
這樣燒的結果,便會讓人感到花盆古色古香。
其實就是新穎的款式,無論制模具,或燒製皆比較容易,只是數量比較少,刻意制模具與燒製,代價比較高。
燒好後,劉昌郝安排人取了回來,裝基質土,裝菊花。
菊花也不是亂裝的,菊花有夏菊與秋菊兩大類,但每類所開時間不一,如夏菊,有的五月開,有的六月開。秋菊一般在九月盛開,但有的在九月中上旬開,有的在下旬開。
劉昌郝裝盆,是將幾種菊花裝在一個花盆裡,但不能將不在一道開花的菊花裝在一個盆子裡,否則一個還未開,一個快要凋謝,那得多難看。朱三他們買的多是上品菊花,然多是九月下旬才綻放的,於是劉昌郝就着九月下旬綻放的九種菊花進行裝盆。
一個花盆裡裝了八九株菊花,刻意配了基質土,當年的花肯定開得很漂亮,至於來年,誰會管!但沒有完,山上有許多小石子,不僅山灘上有,大棘溪兩邊多的是,劉昌郝將它們撿來,或插或直或臥,放在花盆裡,又鋪上了一層蒼苔,還載上三四棵矮小的野文竹、狗尾巴草、狼窩草、蒲公英、針茅、苔草,這些野草山上也多的是。但不是什麼野草都行的,必須以直立向上生長爲主,有一定的觀賞性,於盆裡載上三四棵株,加上幾縷蒼苔,亂石,整個花盆便會顯得有層次感。
今年節氣早,雖然皆是晚開的菊花,昨天是九月初七了,各株菊花到了含苞欲放,將開之時,一共裝了幾十個花盆,但不是賣,是做擺設的樣品,劉昌郝只挑了長勢好的幾個盆子,帶到京城。
李店主好笑也是好笑這種裝盆。
一般一個花盆裡一兩株菊花,經劉昌郝這麼一弄,一個花盆裡變成了八九棵菊花,無疑會更省花盆,不是省花盆,而是節約運輸空間。
雖然劉昌郝玩了一個小心眼,這樣裝看上去還行,花盆子這樣燒確實漂亮,花也種得不錯,特別是這首小令,等於各方面提高了它的副格,劉昌郝離開後,李店主自己看了,也覺得喜歡,索性一起擺到櫃檯上。
但李店主也有些低估了。
花好盆好詞更好,幾盆菊花擺到櫃檯上,立即引起轟動,來看的人也越來越多。
徐芥方的書坊隔的不算太遠,幾個士子談論劉昌郝抄襲的新詞,聞訊便趕了過來
“固然新穎,然如此小令,居然置於花盆上,未免有大雅置於市儈之嫌。”
李店主一下子惱了,說:“老郎君,你如何說話?花非雅物乎?”
“就是啊,”許多圍觀的人也打起了不平。
不過有一人認識,說:“徐坊主,你不是尋找西坡居士,此花便是西坡居士所植也,你爲何譏諷之?”
後面的話未說了,你家賣了多少三字經,人家窮得賣鞭炮賣花,你有沒有給人家一文錢潤筆費?
徐芥方見身份暴露,低聲問李店主:“其家位於何處?某正欲尋他呢。其品性亦高潔,然其爲何售鞭炮,又欲售花?”
原來不是譏諷啊,但李店主依然不樂意:“花非雅物?”
鞭炮,鞭炮管我什麼事。
但問起來了,李店主順便說一說:“爲何售鞭炮,我亦不清楚。其曾祖父、祖父似乎戰死西北,父親幾年前押運糧草,於惠民河出事亡去。其母亦有病,帶其去縣城讀書,順便看病,家還有一幼妹,此外還有一叔父,其家產託於叔父管理。”
“然其叔父被人設局,家產幾乎盡奪,叔父也被逼得逃離他鄉,其不得不回老家。終是孤兒寡母,村人鬧上門來似欲不交租子。於是他將地收回,請了流民做客戶,又制鞭炮,然後種瓜種花。”
“似有類似流言……坊間又有人言蜜瓜亦是其所種也。”
“是其所種,據他所聘牙人說,其種植技藝遠在其文學之藝之上,似已摸到了種植之本源學問。故所種瓜極甜也極高產,據傳每畝毛產量幾乎接近四千斤。”
“哇,”大夥一起驚訝,現在每畝四千斤產量不亞於後世的四萬斤,幾乎突破了九成人的想象。
“不僅是甜瓜,亦種牡丹,去年幾牙人替其去洛陽籤別人家修剪下來不要的花枝,用之接頭,某問之,其答曰,接頭多活,其長勢不比洛陽弱,只是今年爲不耗養分,將花芽剪掉,準備後年讓其開花,且曰,不會比洛陽開得差。”
來到花店的,許多對花的種植多少懂一點,雖然是半壇醋亂撞的懂,便立即有人問:“他家位於何處?”
“尉氏。”
“尉氏亦能種好牡丹?”不但是種牡丹,人家用的還是撿來的不要的花枝,牡丹接頭多困難哪,就這樣隨隨便便接好了,還養好了,它還是牡丹嗎?況且還是在尉氏境內!
“具體某亦不知,然其牙人說其智慧驚人,其義父有一子,與之親似兄弟,其欲從軍,他從去年冬天教其兵法,僅教數月,其去揀兵,立被軍頭賞識,揀爲十將。”
徐芥方也張大嘴巴了,問:“兵法其也懂?”
李店主拍拍花盆上的小令,不屑地說:“你以爲其是你我這等愚人乎?”
徐芥方無語道:“亦是,亦是,至少論沉穩談吐,我與他此般大時,遠不及也。”
一人在邊上說道:“大丈人,你說是撿,乃是竅吧,其竅花枝未免有些不好。”
邊上有不少人惱了。
“撿是竅?”
“縱是竅,其竅,亦是各家不要花枝,何錯之有。”
“是也,非但沒有不妥,此謂雅事也。”
主要是竅修剪下來不要的花枝,不是摘花,或在人家花上強行偷剪花枝,不然那個大戶將韓道實堵住後,不是打,而是送官府了。但不管怎麼說,只要是竅,終是不對的。
李店主正色道:“不可譏之,其家自曾祖父起,三代積善,此子在鄉間亦行善,汝等皆不及也。且今年其才十七歲,去年才十六歲,家遇大難,以此年齡,便挑起全家重擔,亦是何其不易。”
徐芥方說:“去年他將三字經交與我時也說過,我在鄉里看到一些豪強巧取豪村,貧戶亦非是善人,雖然各聖人文章不乏教化內容,然能看懂的皆爲成年人,人性養成,再難改正,應從孺子時便要育善育德,故著三字經。原來他家發生瞭如此之故事……”
有的人質疑劉昌郝不當將詩詞貼在鞭炮上賣,如蘇眉兒兄妹,劉昌郝隨意做了一些解釋。
但有的,特別是關鍵的真相,劉昌郝一直未說。
李店主所說的,也不過是從朱三他們那裡聽來的,相當於嚴重刪節的刪節版本,就是這個刪節版,已讓大夥鴉雀無聲了。
蘇眉兒兄妹走進來,奇怪,一起不說話,這是在幹嗎。
“好漂亮的花盆,”蘇眉兒叫道。
也不是說它很漂亮,主要是新穎,不但是藤織紋,連口都是藤絞邊紋,遠遠地看上去,彷彿是真的用古藤編織出來的花盆。花也種得好,雖未開放,也能看得出來了。
“咦,”蘇眉兒又看到了詞與畫。
畫上是一個瘦削的女子,伏在窗臺上看着外面,外面一叢菊花,邊上有石有樹有草,畫不稀奇,稀奇的是詞。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哇哦,哇哦,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是如何寫出來的。”
“矜持!”她二哥在邊上說道。
“咦,西坡居士。”蘇眉兒又叫了起來。
這回劉昌郝沒有畫山,而是畫了一個小橢圓形圈子,裡面寫下這個號,然而字極小,若不細看,都認不出來。
“二哥,他果然在種花唉。”
“徐坊主也在,”她二哥說完,也看着小令:“其才情……”
蘇東坡鄙視柳永,李清照更鄙視柳永,曾數次公開批評柳永詞格調低下。實際宋詞由李煜拉開帷幕,發展到蘇辛的巔峰,柳永的詞是起着極其重要,或者說必不可少的承上啓下的最最關鍵的一環作用。
放在後世,若評選宋朝十大詞人,歐陽修、范仲淹、晏幾道、賀鑄、吳文英、張孝祥、周密、陳亮、蔣捷、張炎、劉辰翁、王沂孫等皆有爭議,然而大蘇、辛棄疾、周邦彥、姜夔、晏殊、秦觀、李清照以及柳永必名列其中,若是將李煜也算成宋人,李煜也必然能進入這一行列。
或如人比黃花瘦,無論李清照對柳永持着什麼樣的評價,也不可否認,它受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的影響。當然,它確實是一首超重量的詞,不亞於柳永那首蜂戀花。故花盆一擺上來,便吸引了許多人過來觀看,連許多長相豔麗的“行首”也不惜拋頭露面,來到李氏花行看新詞,有的人都讓它“瘦癡了”。
這是李店主不賣的,若賣,那怕他開價五貫錢,都會有人將它們一盆盆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