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月季花刺多,仍防不了賊,不過劉昌郝隨後做了解釋。這片崗陵雖沒有什麼大山,然而廣大而貧瘠,一直延伸到中牟西南角、鄭州境內,也長着許多帶棘刺的灌木。
只要稍給一些錢,便會有人替劉家將它們挖來,用棘樹與月季花組成兩道棘牆,將劉家的田地圍起,派人輪流守夜,偷的人就會少。
這僅是小事,下面的纔是正事。
莊稼收割後,劉家只有兩頭牛是不夠的,還要僱幾頭牛,將所有旱地翻耕出來酥凍,一個冬天凍下來,大多數草根與害蟲會被凍死,土壤也會更融透,來年作物能扎得更深,吸收到更多的養分。
劉父與小叔比較好說話,許多地讓租戶幾乎給種死掉,不但要翻耕,還要深耕,因此劉昌郝又設計了一種重犁。
“大夥看看需改進否,定型後,莊叔父,汝將橋修好,則要着手打造此兩臺重犁。”
劉昌郝說着,拿出一張圖紙。
犁的種類有很多,如地犁、單犁、手犁、深鬆犁、水田犁等,或者分爲鏵式犁、圓盤犁、旋轉犁。中國古代多是直轅鏵式犁,唐朝出現了曲轅鏵式犁,它的出現幾乎是一場農業革命。但就是曲轅鏵犁本身,也有許多種類,有的適合旱田,有的適合水田,有的適合山區的梯田,還有人力拉的曲轅犁,造型皆不一。
歐洲那邊早先則多是扒犁,然後出現了輪式重犁,對於歐洲來說,也是一場農業革命。
但輪式重犁適用於草地與低窪地,不適合於劉家這種旱田,劉昌郝改成了重型鏵犁,下面由三臺重鏵組成的鐵鏵組,這個需要請鐵匠打造了,上面是用木頭打造的立體三角直轅,須五到六頭牛拉,然而耕深能達到50-60釐米。
“好古怪的犁。”
犁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會有許多許多的“古怪”。
武平抄了一把泥土說:“少東家,地力極弱。”
劉昌郝苦笑。
大夥眼下所在的還是低旱地呢,到了前面高旱地地力會更弱。
所以肥料是爲關鍵。
其實地力不弱,想要種好瓜種好花,也要準備許多肥料,區別就是多少問題。
大夥來到那個廢棄的山塘。
“兒,不行哪。”謝氏立即說,不是她拖後腿,當年魯氏爲了挖這個山塘可是花了很多心血的,最後卻失敗了。
“阿孃,當年大母失敗,一爲請人捨不得,工程量跟不上,二爲漏水。”
“人力無妨,家裡須多人呢。漏水亦易辦,所以漏水乃是砂性土與沙性土,冬至時孫嶺村堵河……”
“堵河?”張德奎好奇地問。
劉昌郝也做了解釋。
黑水河是季節河,入冬後漸漸乾枯。
也不是河水乾到底了,河中心仍有一些水,然後擔水便成了問題。
非是河岸有多高,縱高不過三米高度,挖一個斜坡就行了,主要是河牀兩邊有許多淤泥,因此到了冬天後,擔水須滿足兩個條件,有斜坡可供上下挑水,這個容易滿足,比較深的河牀段,那麼只要下了河,在河邊上便可以舀到水。就近的還好一點,遠的便多擔不少路。
原先劉樑村還好些,上游的孫嶺村更困難,畢竟黑水河才從“山裡”流出來,多數河牀狹窄而陡峭。
宋朝安定,劉樑村人口增加,孫嶺村人口也在增加,隨着開拓出來的旱地離黑水河越來越遠,冬天時澆灌變得越來越困難。
於是十幾年前,孫嶺村有人想出一個辦法,因爲河水不寬,他們打下木排樁,入冬天擔來泥包,將河水堵起。
這一堵,他們村河段的河水立馬擡了起來,都不用下河了,人站在河埂邊上便能舀到水。甚至地勢不高的,直接挖一條引水渠,便將河水用水車抽到地頭。
堵河後,對下游村莊也有影響,影響不大,還有其他的溪水注入。
但劉樑村入冬的澆灌便苦了,兩個村子爲此打了好幾場羣架。最厲害的一場架是在劉昌郝祖母快要過世的那一年,連婦女都上陣了。劉樑村比孫嶺村多了十來戶人家,然而是一個雜姓村子,沒有孫嶺村人心齊,結果那一架打下來,劉樑村沒有佔上風,反而傷了十幾個人。
看到事情越鬧越大,官府只好來調解,也只逼得孫嶺村做了一個小讓步,將入冬堵河改爲冬至後堵河。因爲此事,兩個村子都快成了生死仇敵。
劉昌郝說的不是兩個村子的恩怨,而是淤泥。
本來到了冬天黑水河變得很淺,加上孫嶺村堵河,一般得到春節時,孫嶺村段河水纔會擡起來,纔會有少量河水漫溢下來。
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裡,劉樑村黑水河段幾乎乾涸見底,河牀多是砂土與細沙,然而兩邊與水流平緩的彎口處,也有許多淤泥,到時候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及時將淤泥拋上岸,用車子拉到新山塘倒下去,真不行,也能出錢請人過來幫忙,就着淤泥,將塘底與塘壁攪抖成泥糊狀。
劉家下面的蓄水塘自劉父出事後,好幾年未清淤了,由於水質好,裡面長着不少苦草、菹草、金魚藻、黑藻,這些水草十分潑皮,清淤後順便將淤泥也運過來,淤泥裡帶着水草的草根,一沾水便活。
明年開春,再從外面買來菰種、藕種,移載下去,進一步改變水底的土質,起到積淤定淤的作用。
三條措施等於是三保險,新塘便不會漏水。
似乎有道理,謝四娘問:“當年阿婆爲何想不到?”
“大母有無想到,吾不清楚。然想到了,修路,挖塘,築堤,撈泥運泥,皆需許多人力,請人須花錢,大母捨不得。”
“當初吾家人力不足,捨不得投入成本,只能倚居此條小溪建山塘,格局亦小。”
劉昌郝又帶着大夥轉了七八個土山,讓大家看着大棘溪,然後返轉,繼續說:“諸位且看,山窪呈半月形,黑水河自窪頭至紫峰口,曲折幾達十里長,沿途陸續有二十多條山溪注入,然多數是小溪……”
劉昌郝家廢山塘邊這條山溪很小了,然而若是排名,水流量都能排到前十位。而且八成與這條山溪一樣,是季節性溪流,眼下還好一點,再過一段時間,包括這條山溪也會漸漸乾涸。
規模大四季不斷流的山溪只有五條,水流量最大的便是剛纔劉昌郝帶着大家所看的大棘溪。其之是孫嶺村的圍山溪,再次之是兩村東邊的朱嶺溪,但它直接插入了外圍的崗陵,注入蓋村東邊的小湖裡,又繞了很長一段路,才注入黑水河。
真論水流量,朱嶺溪纔是最大的,然而在這個山窪的溪段中,它只能排在第三位,然後是南邊的野狐溪,最後是圍山溪北邊的後山溪。
劉昌郝的計劃便是直接從大棘溪截水過來。
有了大棘溪的溪水,那怕建造一個一百多畝大的山塘,也有足夠的水源。
“兒,大棘溪下面有許多耕地,各戶不會同意吾家截水。”
“山區”裡問題不大,出山後兩邊開始有許多劉樑村的耕地,因爲水源充足,多是良田。只要劉昌郝截水,最少有二十戶人家會與劉昌郝拼命。
“阿孃,白天自不好截水,吾家晚上截,早上堵呢?又費不了多少力氣,建好渠堤,至多安排一人帶着一把鐵鍬,晚上掘,早上挖,幾十鍬土之事。”
“咦……”
謝氏想說,怎麼沒有人想到呢?但隨後醒悟,沒有山塘,截水起什麼作用?
“諸位,再看土丘。”
未去京城,劉昌郝找來一根粗竹子,一劈兩半,兩頭堵死,中間灌水,定在三角架上,便成了一個簡易的水平儀,又拿來幾根竹竿,布尺。
經過測量,山灘與河邊半水田的落差大約在二十五宋尺,高旱田與半水田的落差大約在十四五宋尺,這個落差放在種植上是可怕的,意味着農作物離溼水層更遠,加上土壤的性質,更容易漏水,漏水了便會漏肥。然而放在山塘上,卻是可喜的落差。
不能強行挖山塘,那個土方吃不消,方法與魯氏一樣,以各個坡溝爲主,也可以將一些矮小土方量不大的矮山丘挖掉,用挖出來的泥,於各座高土丘之間建塘堤與土坯,以後蓋房子、引水渠、灌水渠與其他的,會需要大量的土坯。
反正這些高坡地一直荒廢着,即便各條坡溝能種一些旱糧,收成也不高。
加上是大棘溪的水源,那麼建設一個百十畝大的山塘都沒有問題,當然,也不需要百十畝大。
但任務會很繁重。
首先是引水渠,劉昌郝看的那個地點落差是夠了,不過想將水引過來,順着七八座土山七繞八繞的,最少得八百多米長度。雖然是土山,還有一些礫石、堅土,高矮不一的地方需平整,就是一條小水渠,也需不少人力。
山塘的人力更不用說了。
有了山塘,還需要建設陡門,以及灌水渠,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劉昌郝說有許多事要做。
隨後是路。
古代修路可不是黃沙鋪路,那僅是供大人物出行的臨時性道路,時間長不久。
真正修路的方法,是找來黏性輕的熟土,反覆夯打,講究的不但用熟土,還會用火炒一遍,再反覆夯實,如秦直道,兩千多年過去,僅能長一些草,卻不能長樹,可見其質量。
炒土修路劉昌郝玩不起,但各個土坡的表層皆出現了細微的風沙化,雖不宜種植,用來修路卻是極好的土質。不過想天干不揚灰沙、雨天不陷車子,也必須要用大錘夯、石磙子壓。
劉昌郝又拿出一份圖紙,他打算就着灌水渠東西南北各修五條稍大的道路,小的田壟一起廢除,變成三十幾塊大田,每塊大田十幾畝地,每塊田再建一個小蓄水池,擔挑與澆灌最遠的不過幾十米。橋東面的路也要修,不足百米,雖沾到三家地,一家是劉昌郝二伯父家的,一家是薛勇家的,還有一家與劉家關係不惡,用地也不多,那麼田間的路便與後面的大路連在一起。
說到這裡,劉昌郝也萬分感謝他那個要強的祖母,若不是她當初堅持將田地換在一起,東一塊西一塊的,劉昌郝也頭痛了。
這纔到房子,房子還沾到了一個屋基地,買地做屋基地犯不着。
劉昌郝指着山灘說:“以後於此蓋房子。”
反正劉昌郝家的地全部在河這邊,而這裡的山灘面積足夠大,不要說幾戶人家,將整個劉樑村遷來都沒有問題。
“房屋蓋於此,眼下吃水會困難,然山塘建好後,吃用水皆不用麻煩,有了水,即山灘貧瘠,亦能改良出幾塊菜園子,於此蓋房子,取竹取木也比較方便。”
周圍土山上的木材幾乎伐光了,要取木必須往更深處去,在這裡蓋房子,至少擡木頭回來會近很多。山裡的竹子同樣快砍完了,好在圍山村的村民經營了一大片竹山。同樣的,從圍山村到這裡也比到劉樑村近不少路。
任務很重,但沒有完。
重新來到桑園邊,劉樑村是一個窪地,但地形複雜,於是作物也多種多樣,水稻、粟、黍、高粱、豆子、芝麻、麻,有單季有雙季,雙季是頂着冬小麥、大麥種下去的,播種時間一般是四月末五月初,單季的一般三月半就要播種。
劉昌郝小叔家的地多種在這邊,有的過了冬小麥,有的沒有種。
三月份劉樑村旱情雖不及河北的重,多少也有些影響。那時候劉四根也看不出來旱情什麼時間結束,接管了小叔家的地後,也種了一些單季作物。但他家本身就有不少地,因此離蓄水塘近的照料到了,離蓄水塘稍遠的沒有照料好,作物長勢必然沒有好起來。
所以鄉親們鬧着減租子,雖然受災不嚴重,確實有些影響,那怕秋收,與往年相比多少也有些減產。當然,站在劉昌郝立場又是另外一種想法,即便有些影響,官府沒有減賦稅,可我家已免掉許多租子,還有一筆隱形的賬呢,那就是今年的糧價每鬥能比往年漲了十文錢。這些還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多數人心態不對,擺明了來欺負孤兒寡母的。
劉昌郝來到幾塊作物沒有長好的田邊說:“將其割掉。”
秦瓦匠他們皆愣住了:“豆粟皆未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