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郝來到山塘,渠道閉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未落雨,能看出來,是漏水的,其漏的程度能在忍受範圍之內。因爲沒有溪水注入,卻又有許多清澈的雪水涌進來,塘水很透明,能看到一部分塘底,水草應當開始生長了,只是纔開始,站在塘上方,看不到。
劉昌郝走了回來,張德奎說:“需種藕菰?”
“是啊。”
他也開始發愁了。
甜瓜種芽馬上全部插下去,從這時起,就要分出人手,專門地負責替瓜、花澆灌或噴施,春草萌發,又要鋤草。
塘那麼大,從山塘上方一直到山塘中間部位,全部得載上菰藕,斜長足有三米多,四個山塘總移載面積,足有二十多畝。當然,是藕種,又不全是種藕,用錢不會太多,菰種用錢更少,至於菖蒲,若不爲人力計,去尋野菖蒲挖,都不要錢。想省工,只能花錢去買,劉昌郝算的不是這個錢,而是這麼大面積,得派人買許多藕種菰種,得一步步地載下去,需要許多人工。關鍵灌溉渠未竣工,山上的鋤草活也未做完。
後面需請牛耙平耙勻,耙勻後,又要做瓜壟。
以及山上的活,不是將苜蓿種子往山上一撒就結束的,先得翻土,深翻不可能了,必須得翻一翻,翻好後施上基肥,才能撒播,撒播後得立即澆灌。否則缺少水份,苜蓿苗便會死亡。又要安排人手擔着稀釋的漚液澆灌,可能會持續兩個來月。直到苜蓿漸大,根系能抓住泥土裡的水份爲止。那時候也不是不管,但可以抽空來鋤鋤草,或撒追一些肥料,或澆灌一下。不求長好,得讓它們活起來,才能穩住幾十座山上的水土。
人力仍是問題。
“少東家,我們幾家各派一老人,回鄉聘人吧。”
劉昌郝立即搖頭。
“少東家,你是好心,今年有鞭炮,又有甜瓜,過了今年,你家經濟會徹底好轉,我們幾家亦會好轉,明年清明,我們歸鄉,一爲祭祖,一爲聘人,亦風光。然今,方纔二月。”
不用劉昌郝說了,這些活也是明擺着的。
二月都忙得昏天黑地的,三月可能都無法想象。
“少東家,你說三月聘人,然三月有鞭炮,各家有桑,春耕生產亦全部開始,即能聘到人,也會心不在焉。”
“張叔父,我三月聘人與去歲不同,提供三餐,夜宿倉房或作坊,聘人範圍可以擴大。”
從棘嶺寨往西去,從後山村往西北去,還有許多山村,只是更稀少,也更小,不過耕地面積也少的可憐,雖然清明後各家各戶開始忙碌,只要範圍擴大,還是有一些人家勞力富餘的,請幾十名婦女也不困難。
張德奎是好心,一旦農忙開始,即便請來了婦女,做活也不會專心。不如幾家先派一個老人回去,帶十幾戶百姓過來,又剛剛好,是二月,春播未開始,雖然冬小麥處理起來會有些麻煩,損失是能接受的,十幾戶百姓過來,勞力問題一下解決了,並且更忠誠。
但兩個地方,張德奎未想過。
去年他們來的時候,是流民的身份,今年無論是那一家皆穩定下來。他們來的時候不冷不熱,越來越冷,擠在一起不會計較。
一旦再請十幾戶百姓過來,眼下肯定沒空給他們蓋屋宅,一直到甜瓜下市。十幾戶人家有男有女,眼下不冷不熱,往後去則是越來越熱,擠在倉房裡不方便,打散到各家,開始不會有意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但到後面,天氣一旦熱了起來,男女不便,時間長了,矛盾也會多,未必是好事。
自己的種植,對於宋朝農民來說,各方面都是顛覆,眼下十來戶,自己手把手教,不成問題,至於請來的婦女,讓她們做粗活好了。一年教下來,大夥都會漸漸適應。明年請人來,則會變成許多師父,都不用自己教了。今年便請人,或者教一戶,不教一戶?
可勞力確實是問題,劉昌郝琢磨好一會,還是去了棘嶺寨與牛嶺寨。
請人吧,許多活是有季節限制的,不能誤了季節。
二月有農活的,但農活不多,容易請人。劉昌郝一口氣請了二十多個丁壯來幹活,這些人請來,先由他們對付山塘。
開始是山塘中部,屬於中深水區,只有載藕,但山塘塘壁的土質也很差,隨便載,即便是藕也長不好。韋小二去買藕種,韓大虎帶着大夥去大方塘。孫嶺村還沒有放堤,雖然這時大方塘有小半塘的水,然可以取淤泥,將淤泥扔到岸邊,不急着運,讓它們瀝乾後,才一車車拉到山塘邊上。
隨後挖出坑,用淤泥與塘泥攪拌,坑底還放了許多堆肥,纔將藕種載進去。
牛嶺寨一個漢子說:“原來如此蓄水。”
眼下看藕種,稀稀拉拉的。
但藕長勢是很快的,將幾十個藕種扔到兩畝大的藕田裡,春天看上去很可憐,只要進入夏天,則能長出滿滿一田碧綠的荷葉,菰與菖蒲長勢也不差。只要這三種植物長起來,不提其收益,其根系便能將塘泥緊緊抓住,也不會漏水。
十幾年後,有一段很著名的典故。蘇東坡在杭州寫過一個奏本:自國初以來,(西湖)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蓋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合,如雲翳空,倏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
廣州番禺縣有人到縣衙告狀,稱自己的一塊菜地被人盜走,菜地就在某處,請求追回菜地。知縣懵逼,你說菜被人偷掉還行,菜園子怎麼能被人偷走。
下去看過他才懂了,那是宋朝出現的一種新式耕作方法,叫葑田,泥沙自然淤積葑草根部而形成的,並由人工加以開闢利用比如用木排、蘆葦排固定的水上耕地,這種田能用繩子拖着跑……菜園子能被偷走。
西湖邊長着許多菰(茭白)與葑草,許多百姓以菰謀利,或者在稠密的葑草上鋪葑田用之種菜或種莊稼,它們繁殖能力快,又容易吸附淤泥,導致西湖迅速淤塞,水利變成了水害。蘇東坡上過奏摺後立即對這些葑菰與葑田進行了清理,清理出來的淤泥築成長堤(蘇堤),不是“奪民之利”嗎,我命令你們換種菱角,種菱不會成爲湖害,菱角又能保住你們的葑菰之利,西湖得以大治。
凡事都有兩面性,彼之毒草,我之良藥。
大蘇清除葑草和葑田治理西湖,我有意種植葑草,使之積淤。
劉昌郝不弄出來,大夥想不到。但弄了出來,不是太複雜的原理,大夥便一起想明白了。謝氏在邊上看着,輕聲說:“兒,雖如此,你大母當年然捨不得。”
沒有鞭炮,劉昌郝只會修一個八九畝大的山塘,但工程量也不小,當年劉家與現在的劉家也不一樣,許多耕地仍沒有攏在一起,約有一半的耕地分散在各處,種的又是收益低的普通莊稼,魯氏確實捨不得。魯氏想未想到呢,劉昌郝估計多半還是未想到,捨不得的,乃是劉昌郝替祖母掩蓋的說法。畢竟魯氏是劉家心中最尊敬的人。
晚上,褚二哥去放水,從這時起,只有晚上放水了。但有了二十多個生力軍的加入,用不着爲勞力發愁,發愁的是另一樣事物。
開始試渠,這是最後一次試渠。
陡門打開,水從兩道密網裡流向陡門,密網是擋魚的,又涓涓流向各條灌溉渠。暫時小蓄水池不用水,褚父將陡門關上。但渠水仍在往下流。苗苗也開心地追着水,往下跑。
“小心。”劉昌郝在後面喊道。
渠不怕,只有一塊土坯長度寬,也不深,擔心的是各個蓄水池,別看它們面積小,深度卻達到了近兩米。這是劉昌郝有意挖出來的深度,正式引水後,會扔進一些漚料,讓它們化成一個個小漚池。處理堆肥時,將漚渣撈出來,與堆料一起發酵,蓄水池重新投入漚料。不求其肥效,主要是改良土壤的鹼性,提高其有機質與微生物的含量。
現在沒有引水,不過裡面有不少雪水,大孩子掉下去沒關係,就這點大,小孩子掉下去,則會危險。不止苗苗呢,好幾家都有歲數小的孩子。
劉昌郝將王叔叫來,得對各家各戶說一聲。
“是啊,還有山塘,更深。”王叔說。
水流到了下面,總體上現在不大忙,劉樑村許多人圍過來看熱鬧。有祝賀的,山塘真修起來了,有緘默不語的。看着渠水,當初嘲笑的越厲害,現在打臉的越厲害。
下面土地平坦,灌溉渠修的比較標準,渠水一路到頭,並沒有發生明顯高低不平的現象。
“好了,”劉昌郝說道。
他是家裡的大腦,說好了,那就好了。
打臉來了,劉昌郝看着圍觀的劉樑村人說:“讓諸位失望了,山塘,吾已成功!”
當初,大半人都嘲笑過山塘。
有的臉皮厚,就當未聽到,有的臉皮薄,多少有些臊的慌。
劉昌郝也沒有管他們,帶着大夥來到山上。
山上不好翻耕,但劉昌郝又在烏頭渡打造一樣農具,八齒耨耙。如齒比較小而淺,能用來耨水田裡的雜草,如齒大且深,則能用於翻耕一些山陵之地。
宋朝也出現了類似的農具,不叫耨耙,而是叫鐵鎝,兩者樣式很彷彿。
好在各個土山水土惡化,嚴重者表層也有些風沙化,雖是用人力強行翻耕,不是太吃力。但這麼多座土山一起翻耕,用的又是效率不太高的耨耙,後面還要施基肥,撒種,一擔擔的漚液擔來澆灌,也是一項不小的工程。朱三來的時候,劉昌郝正帶着人撒播苜蓿,也不是亂撒的,就着耙溝,進行“條式撒播”,這種撒播有幾個好處,便於施基肥,撒後便於覆土,覆土後便於澆灌。
朱三茫然問:“苜蓿亦能賣錢?”
苜蓿在宋朝能不能賣錢,劉昌郝不知道,就是能賣錢,也虧大了。
“我種苜蓿非是爲苜蓿,乃定土定水定肥。”
苜蓿比較潑皮,根系發達,只要能成活,便能定住水土,自己又安排了人澆灌施基肥追肥,能定住水土,便能定住肥料,除了部分被苜蓿吸收,大多數涔入到地表裡,特別是一些活性物質,各個土山表土便會改良。苜蓿本身也是豆科植物,能產生大量氮素。
“其活三四年後,數十座山土質皆改良矣,山亦能種植許多物事。”
都說到這份上,朱三豈能不明白,他眼睛亮了起來:“許多花卉亦能種也。”
豈止是花,觀賞性的樹木,一些比較貴的竹子,有價值的果樹,都能種,它纔是劉昌郝大計劃的一部分。
朱三拿出一塊藍色礦石:“劉有寧,是不是它?”
“應是吧,”劉昌郝接過來端詳着說道,是不是,能做一個簡單的試驗,他帶着朱三來到山灘李大強家,借來一個錘子,將這塊礦石研碎,然後發生了一件古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