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的斥侯病又犯了,他一直都相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所以車把戲將他們一帶過來,他就留意起來。等大家坐好了,毛豆便自告奮勇提出要去點菜,也不等他人說話,便快步進了後廚,故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又和店裡廚師師傅扯東扯西了幾句,直到把四下裡觀察清楚了,見沒有什麼異常,這才點好了飯菜走出去來,朝着張衝暗暗點了點頭。
張衝雖然沒有那麼警覺,但也覺得毛豆的做法絕對不是多餘,得了毛豆的信號,也就放下心來,招呼車把式道:“這位老哥,一起過來吃吧。”車把式笑了笑道:“我們這種人哪敢和各位爺一起用飯,我在這邊就好。”說着尋了個牆角的位置坐了下來。張衝見狀,知道店家自然會按規矩給他準備飯食,也就不再勉強,坐下等着飯菜上來。
飯菜剛剛上齊,大家還沒動筷子,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車把式側耳聽了一會,忽然放下筷子,急急地走了出去。毛豆見了,眉頭一皺,立即站起身來,跟在車把式後面走了出去。狗子向來是個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主,便也跟着站起來往外走。
過了一會,毛豆回來了,伏在張衝的耳邊說了幾句,張衝沉着臉點了點頭,小聲道:“走,看看去。”
大街上已經圍滿了人,中間是一輛馬車,馬車旁邊站着幾個人,看樣子都是車把式,張衝他們僱的那個人也在其中。
“怎麼了?”張衝還沒有開口,就聽身邊一個人小聲問其他人,張衝便豎起耳朵聽了起來。“不是很清楚,好象是鬧鬼了。”“鬧鬼?不會吧,這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不是今天的事,是昨天夜裡。”
“說說,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八卦到什麼時候都不會缺少參與者的,果然周圍的人也不管熟識不熟識地,都七嘴八舌地補充起來。
“這馬車裡面是一個車把式,昨天晚上遇到鬼了,結果被索了命去。”一箇中年男人神神秘秘地小聲說道。
“太嚇人,是在咱們鎮子上出的事嗎?”一個老太太雙掌合什,口中立即唸叨起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鬼可千萬不要到人家裡鬧。”
“一派胡言。”一個穿着粗布儒袍的老者,看上去象是個私塾先生,抖着花白鬍子,義正辭嚴地道:“咱們神集是什麼地方,是正神雲集的地方,豈能容得些妖魔鬼怪囂張?”
“那是,那是,老先生教訓的極是。”中年男人恭敬地答道:“自然不是我們這兒,是在前面不知道什麼地方出的事,剛剛纔來我們鎮子上。看着了吧,車旁邊那個高個子,就是死者的親弟弟,也是剛剛纔聽到哥哥的死訊,忍不住當街哭起來,就把人都引過來。”
“真是可憐。究竟是什麼樣的鬼,怎的這麼兇惡,好端端的就要人命。”大家紛紛嘆道。
“什麼叫好端端的?”一個閒漢模樣的人怪聲怪氣地說道:“我剛纔聽清楚了,那個人昨夜起來小便,突然急慌慌得跑回去,只喊了一句‘有鬼’,便沒了氣,怪的是忤作去驗屍時,竟然一點傷也沒有查出來,這不是鬼索命是什麼?定是那人衝撞了鬼神,所以纔有此報應,你們想想,若是有人對着你撒尿,脾氣再好,也得臭罵他一頓吧,更何況是鬼神?”
自古以來,都是死者爲大的。衆人見那閒漢提起死者不但無半點尊重,還很些幸災樂禍的樣子,都用鄙視的眼神看着他,還有性子急地罵起來:“你這廝慣會背後詆譭,少不了日後下拔舌地獄。”閒漢聽那人罵得狠毒,也惱了起來,抓住那人的領子便動起手來。那人平日裡就看不慣閒漢,見他動手,自然不會站在那裡等着捱打,於是也還起手來。旁邊的人見了,急忙上前想把兩個拉開,閒漢的人緣不是一般地差,大家少不了拉偏仗,來回幾下,閒漢的臉上便吃了幾拳,疼得他大叫起來。閒漢日常也是有幾個酒肉朋友的,見他吃了虧,心裡的義氣便涌出來,自然也衝上去助拳,一時間,這邊的街面上又亂了起來。
張衝雖說對怪力亂神的東西不是很牴觸,沒事的時候還喜歡看些恐怖片、靈異小說之類的東西,但終究接受過現代教育,骨子裡還算是個無神論者,對鬧鬼之事,只覺得好奇,並沒有當真,又見周圍的人扭打成一團,知道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只好轉頭,帶着弟兄們回店裡繼續吃飯。
衆人吃完了飯,剛剛放下碗筷,那個車把戲便跑了進來,滿臉驚恐地道:“各位爺,對不住了,這趟活小的實在是不能去了。”
張衝把臉一板,也不樂意了,強忍着怒氣問道:“爲什麼?”
“前面的鎮子鬧鬼了,我可不敢去了。”那個車把戲看張衝臉色不好,小心地哀求道:“各位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靠我拉車養活,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腿一蹬,眼一閉,我是清靜了,我那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啊,各位爺,各位爺,您們就可憐可憐我吧!”
毛豆道:“這位老哥說得沒有道理,前面鎮子就算真的鬧鬼,這大天白日的怕什麼,從來沒聽說有白天鬧鬼的。再說了,這官道之上,人來人往,就算真有鬼,它敢出來嗎?”
車把式搖了搖頭,帶着哭腔道:“各位爺是第一次走這條道自然不知道,出了這個鎮子,往前可就沒人煙了。就算讓牲口沒命地跑,不到戌亥時,也趕不到下個鎮子。入黑的時候,可就進了萬林峪了,那兒山高林密的,正晌午走都瘮得慌,別說是黑天了,今天無論如何,我是不去了。”
小金聽了也急了,道:“我們可是付了定金的,你說不去便不去了,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車把式早就料到張衝他們會提這事,麻利地從口袋裡掏出兩串銅錢,扔到桌子上,道:“這些足夠你們的定錢了,多的算我賠給你們的。”說完,不等張衝他們開口,轉身就往外跑。
車把式應該是早就套好了車,做好了一切準備纔過來和張衝他們說話的,等毛豆他們追出去,那人已經跳上車,一鞭子抽下去,只聽那馬唏溜一聲暴叫,撒開四蹄,揚塵而去。
張衝突然覺得那車把式的話有些古怪,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低着頭唸叨了半天:“哪兒不對嗎?萬林峪,對,就是萬林峪。”張衝猛得擡起頭,提高了聲音,對小金說:“萬林峪,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小金聽了,拍手笑道:“大哥真是好記性,這萬林峪不就是狗子的老家嗎?”張衝一拍額頭笑道:“還真是的,我說怎麼聽着那麼耳熟,瞧我這腦子。”回過頭來,對着狗子罵道:“你這狗才,一路上數你的話多,到了正事上,怎麼連屁都不放一個。”
狗子嘿嘿傻笑了兩聲,道:“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怎麼離開林子,這個地方離我家那麼遠,我又從來沒有來過,誰知道已經到了我們家的家門口了。”
張衝笑道:“得虧那個車把式鬧起來,不然還真耽誤了大事,從狗子家門前走,不進去看看,怎麼也說不過去啊!”狗子的心情興奮起來,道:“好啊,都到我家去,我去打點真正的野味給大家嚐嚐鮮。”說着,忽然想起來,聲音低了下來,道:“還是不要去了,打聽大嫂下落要緊,要不等回來的時候再去也不遲。”
張衝擺了擺手道:“算了,也不急於那麼一時,你也這麼久沒回家了,哪怕回去只是看父母一眼,老人家也能安心不是?”小金嘆了口氣,道:“是啊,你還有父母,這是件多麼好的事情啊,別象我這樣,想見父母一面都沒有可能了,那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狗子喃喃道:“我們住在山裡,離官道還有十幾里路呢,走山路可不象走這官道,一來一回,得半天的功夫呢。”張衝一拍桌子,打斷了狗子的話,道:“就這樣定了,你也別再磨嘰了,跟個娘們似的,半天就半天,爲這事耽誤這麼點時間,值!”然後回過頭來,對着毛豆和大河說:“你們兩個呢,不會家也在這附近吧,若是在,我們全部走到。”毛豆和大河兩個人急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們家都不在這兒。”毛豆又道:“大哥不要再說了,我都已經有點想家了。”張衝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吧,我在這兒保證,等咱們立住了腳,大哥一個一個陪你們回家。”
張衝的話讓兩個人心裡暖洋洋的,自從應徵入伍後,二人一直在軍隊裡面混,到了軍營,要想回家就一種可能,馬革裹屍。後來上了山,土匪哪敢想家,哪天沒命都不知道,回家更是一種連想不敢想的奢望。
鄉愁是可以傳染的,張衝見大家都有些黯然傷神,倒有些慌了,急忙大聲道:“哥幾個,別傻坐着了,說回家,總不能甩着兩個爪子就回去吧?如今咱也是有錢人了,怎麼着也算是衣錦還鄉吧,趕緊的,去採買東西,越多越好,越體面越好,要讓咱家爹孃看看,如今他家的兒子也是有出息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