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麻雀果然像偵探說的那樣公佈了期中考試成績,而我也果然像偵探說的不僅是班級第一,竟然還是學年第一。偵探再一次用事實證明了他在打探消息方面的卓越才能。
麻雀在班務會上當衆狠狠地表揚了我一番, 我做夢都沒想到我會被麻雀這樣賣力地表揚。他用在我身上的那些表揚的詞兒甚至在盆景的身上都未曾用過。而就在麻雀如此這般表揚我的時候我的同桌悶葫蘆一直在不停地回頭往後看, 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於是也跟着他往後看, 不過我什麼也沒看到。
“你看見了嗎?剛纔麻雀表揚你的時候, 盆景的臉都綠了!” 班務會剛一結束,悶葫蘆便迫不及待地對我說道。
“沒看見!”我回答。
“我看見了!還有粉絲的臉色也不好看!所有打賭輸了的人臉色都不好看!”
“……”
“我們贏了,他們得給我們行禮!”悶葫蘆興高采烈地接着說道。悶葫蘆的話音還沒落就見很多打賭打贏了的同學都嘩啦啦地離開座位湊到偵探跟前去了。
“他們一定是商量什麼時候讓他們給我們行禮的事去了……我也得去聽聽!”悶葫蘆抻着脖子張望了一會兒後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湊到偵探跟前去了。
不知爲什麼, 看到這種情形,我竟然有點難過。說真的, 我這次考試是下了大氣力的, 我之所以下了這麼大的氣力是因爲我不想讓土匪賭輸, 當然我也不想讓其他賭我會考第一的人輸,像是偵探啊悶葫蘆啊這些人, 我很怕因爲我不爭氣沒能考第一而使得他們不得不給別人行禮。現在好了,我如願以償地又考了個第一,而且還是全學年的第一,這下土匪他們贏了,他們不用給人行禮了。按理說我應該感到高興啊, 可是奇怪的是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我發現我竟然也十分不願意看到粉絲他們因爲賭輸了而給別人行禮。
雖然給人行個禮並不能少塊肉, 而且, 從理論上講, 既然粉絲他們當初打了這個賭,那麼就應該願賭服輸, 勇敢地承擔結果。我想如果是我跟別人打賭賭輸了,那麼我一定能做到願賭服輸的,就算我心裡不好受我也還是會承擔那個輸的結果。可問題是現在輸的不是我,而是別人,說真的,我是那種自己可以輸但是卻見不得別人輸的人,同時我也是那種自己可以被懲罰但卻見不得別人受懲罰的人。我不知道我的這個心軟的毛病是怎麼落下的,但是這個毛病千真萬確是我總是在很多事情中充當大頭的罪魁禍首。關於這一點我自己也是知道的,但這是我的天生的弱點,是我的軟肋,我也拿它沒辦法。
偵探身邊的人越聚越多了,一大幫子人圍着偵探嘰嘰咕咕地說話,說一會兒便嘻嘻哈哈地笑一陣兒,笑過之後,又開始嘰嘰咕咕。那些打賭打輸了的人見此情形不禁也都帶着沮喪的表情湊到粉絲跟前去了,也是越聚越多,並也開始嘰嘰咕咕地說話。我雖然聽不見粉絲他們在說什麼,但是我想無非是在商量對策吧。可是他們能有什麼對策呢?擺在他們面前的也無非是兩條路:要麼賴賬,要麼行禮。說實在的,我都有點兒替他們感到沮喪了。
不過,我發現土匪並沒有湊到偵探跟前去,而是一直坐在他的座位上。我忍不住往他那邊看過去,想不到他也正往我這邊看過來,我趁機用手指了指教室的門,示意他出去。土匪馬上領會了我的意思,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了教室。土匪出去後,我略等了一會兒,見大家都只顧圍着粉絲和偵探嘰嘰咕咕交頭接耳,便也悄悄地離開了座位,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的門,我看見土匪正雙手插在褲袋裡,在走廊上倚着牆根兒站着呢。我連忙把他拉到樓梯的拐角處。
“有事兒?”他問。
“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心裡有點兒不太舒服!”我說。
“怎麼不舒服?考第一還不舒服?”土匪問。
“你難道沒看見嗎?他們都在嘰嘰咕咕的!”我說。
“看見了!他們嘰咕他們的,你管他們呢!”土匪說。
“我本來是不想管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感覺有點那個!”
“有點兒哪個?”土匪用十分認真的態度問道。於是我便把我當初因爲擔心賭我考第一的那些人會輸所以拼命用功,可如今真考了第一了又不想看到粉絲他們因爲賭輸了給人行禮的那種矛盾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土匪。
“你怎麼跟我犯一個毛病?一到了關鍵時刻就狠不下心了,就算原來恨得牙根兒都癢癢的人,一旦他遭了難,就會覺得他可憐了!!”土匪聽完我的話後這樣說道。
“我就是這樣的!一直就是這樣的!”我說。
“嗨!”土匪忍不住嘆了口氣,一種悲觀的情調隨着土匪嘆的這口氣流露到了空氣裡。
“你嗨什麼?是覺得我太笨太沒出息,所以沒出路麼?是這個意思麼?”我很識相地問。
“是啊!不過你也不是笨了一天兩天了,我已經習慣了。”土匪很誠懇地回答說。
“我一直也很努力想要變得聰明點兒,可是你也看見了,都是白費勁!”我也十分誠懇地做了一下表白。
“算了,你也別爲這事兒鬧心了!我們不讓給他們給我們行禮不就行了?就當沒打賭這回事好了!”土匪很快便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可是,那麼多人都參加打賭了,你一個人說了又不算。要是偵探他們非逼着粉絲他們行禮怎麼辦?”我仍然十分苦惱地問。
“你對那個偵探不是一向挺有辦法的?他不是最聽你的話了麼?怎麼還來問我怎麼辦?”說到偵探,土匪誠懇的態度突然不見了,口氣立刻變得酸溜溜的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禁有點生氣地問。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一有空你們倆就湊在一塊兒嘰嘰咕咕嘰嘰咕咕的!”
“嘰嘰咕咕怎麼了?難道我連話都不能跟他說了麼?”我問道。
“說話就說話唄,幹嘛老是神神秘秘的,還弄得親親熱熱的!”土匪撅着嘴巴說道,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我們怎麼親親熱熱的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是裝不知道!”
“我從來就不會裝,這你知道!”
“……”聽見我說這句話土匪不吭氣了,大概是認同我的這句話。
“還以爲你改好了!”我又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是沒事找事!我跟蠶豆好不對,跟偵探說話也不對,難道我成天只跟你一個人說話就好就對?”我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股斜火,突然就衝土匪發泄了出來。
“幹嘛說這些沒用的?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爲你考了第一名,所以瞧不起我這個只能排在20名以後的差生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既然你這樣看輕我,我爲什麼非要看重你?你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又爲什麼非要把你放在心上?所以咱們乾脆一刀兩斷,從今以後就當從沒好過!”土匪忍不住梗着脖子衝我嚷道,臉漲得通紅通紅的,顯然是氣壞了。看見他急成那個樣子,我突然覺得自己剛纔好像有點過分了。我承認,今天的戰爭的確是我先挑起來的。本來人家土匪還在熱心地積極地幫我想辦法呢,我卻又因爲偵探惹他不高興。他有時候的確是有點不講理,可我就總是講理的嗎?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土匪對我來說是特別的,更是唯一的。尤其是當我又想到上次我們因爲盈盈鬧彆扭的時候,還有寒假的時候他去了美國一直不回來的時候,想想那個時候的心情我的火氣立刻就消失得連點火星都不剩了。
“幹嘛動不動就說一刀兩斷?已經斷過一次了,還沒斷夠嗎?”我說道。
“……”聽我這麼說土匪沒吭氣。
“今天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些話,我跟你道歉!”我又說。
“……”土匪仍舊不吭氣。
“不過以後如果你再用第一不第一的話來嘔我,不用你跟我一刀兩斷,我先跟你一刀十斷,再也不理你了!”我一邊說一邊立起手掌做出用刀切斷什麼東西的動作,而且連切了十下。
“以後我不說了還不行嗎!”土匪終於在嗓子眼兒裡咕噥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行不行禮的事我也不管了,管也管不了,隨他們便吧!”我有點消沉地說。
“我來想辦法好了!”土匪說道。
“你有什麼辦法?”我問。
“沒辦法想辦法唄!”土匪回答。
聽土匪這麼說,我便沒再問了。我想無論土匪能不能想出辦法來,起碼土匪自己不準備讓他們給他行禮了,土匪能這樣,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大約一個星期後,杏花春雨也出院了。而小姨也回北京上班去了,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定下要結婚的約定,但是我並不爲此擔心,我想杏花春雨早晚也要去北京,就算現在他們還沒有約定,那麼等杏花春雨到了北京以後他們還會有很多機會約定。反正我是堅信有一天杏花春雨和小姨一定會結婚的。一想到這個我的心裡就高興得不得了,有好幾次我都想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給我的好朋友們,但是我都忍住了。因爲據我以往的經驗,我這個倒黴蛋但凡遇到什麼高興事,千萬不能表現出高興來。一旦我表現出高興來了,事實早晚會證明我高興得太早了:讓我高興的那件事不是突然消失了就是乾脆變成了壞事!要麼怎麼說我是個倒黴蛋呢!別的事情倒也算了,我實在不敢拿杏花春雨和小姨結婚這件事冒險。萬一我一不小心,又高興出來了,並且宣揚得到處都知道了,那這件事很可能就會泡湯,這可不是我希望的。所以我千方百計地忍住了,誰都沒告訴,就連從來無話不說的棉花糖我都沒告訴。
杏花春雨出院後,學校給了他很多榮譽。又因爲杏花春雨住院期間,學校已經安排了新的老師給我們上語文課,那個新老師就是上次給棉花糖他們班代理班主任的那個顧老師。我已經聽他講了幾堂課了,說句真心話,他表現得還不賴,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我說的好得多當然不只是講課上,還有在其他很多方面的表現,比如舉止、談吐、對學生的態度、是不是挺能裝的、是不是很虛僞等等很多方面。我說他表現還不賴就是說他的這些綜合表現都還說得過去,但也許是因爲杏花春雨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經不可動搖了,所以儘管他表現得還不賴,也只能屈居第二了。
杏花春雨原本打算要教我們到期末的,倒不是學校這樣要求他,而是他認爲他有責任做完這個階段的教學工作,可沒想到毒蛇事件打亂了他原來的計劃。既然學校已經安排了給我們上語文課的老師,他便決定提前辭職了。我認爲這樣也好,一來他可以在家好好休養一下,二來也可以爲去北京讀書做點準備。說起來,人的心情還真是變化莫測,記得我剛剛得知杏花春雨考上研究生要離開這所中學時,我的心情很糟,而且也很不希望他去北京。後來知道他非走不可了,又盼着他能晚點走,越晚越好。可是現在呢?我的心情完全不一樣了,如今我不但不想讓杏花春雨留下來繼續教我們了,我反而希望他能快點離開這裡到北京去,因爲我知道,在北京,有小姨在等着他呢,我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在一起啊!
杏花春雨辭職前學校特別爲杏花春雨舉辦了一個盛大的歡送會,我們初二年級的全體學生都受邀參加這個歡送會。爲了能讓我們這些喜愛杏花春雨的學生們能好好地跟他話別,這次歡送會是以聯歡會的形式舉辦的。學校特意裝點了五樓西側的小禮堂,禮堂裡不禁掛滿了綵帶和氣球,還掛上了熱烈歡送周雨老師的大標語。椅子也像是開聯歡會那樣繞着會場擺成了圈兒,而不是像開會似的擺成一排排的。
我們一進入會場就被會場的那種喜氣洋洋,情意綿綿的氣氛給感染了。歡送會一開始是無敵至尊講話,無敵至尊史無前例地稱讚並表揚了杏花春雨一番,並對杏花春雨的教學成績和爲人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最後無敵至尊還代表學校特別授予了杏花春雨榮譽教師的稱號。儘管這些都是杏花春雨應得的,而且還得來的這麼晚,但是畢竟杏花春雨在就要離開這所學校的時候得到了與他的人品相稱的公正的評價,我認爲這個結果還算不錯。
無敵至尊講過話之後,杏花春雨也講了話。雖然杏花春雨講的話不多,也沒有什麼華麗的詞句,但是他說的每句話都非常真誠,我們每個人都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濃濃的眷戀與不捨之情。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話感動了,有很多同學都掉了眼淚。當然我沒有掉眼淚,不過如果我不知道杏花春雨已經和小姨相好了而我以後總還有機會見到他的話,我想我一定也會掉眼淚的,儘管我很少掉眼淚,因爲我一向討厭動不動就哭鼻子的人。
杏花春雨講完話之後,無敵至尊便撤了,大部分老師也都走了,說是要把剩下的時間都留給杏花春雨和我們。無敵至尊一走,小禮堂裡立刻沸騰了,杏花春雨跟我們一起做了很多遊戲,這時候所有班級的同學都亂成了一鍋粥,已經分不清誰是哪個班級的了,每個人這個時候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杏花春雨的學生。即將離別的師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密感覺,杏花春雨在這個禮堂裡似乎已經不再是老師了,而是一個大朋友,一個就要離開我們去北京的大朋友。大家毫無顧忌地跟他說笑,跟他做遊戲,對他說任何想說的話。那種感覺是我們從來沒有在這所學校裡在任何一個老師的身上體會過的。
土匪一直在用他的手機拍攝杏花春雨和我們一起做遊戲時的場景,他幾乎都沒有參與遊戲,他說他想用鏡頭記錄下這次歡送會的許多珍貴的畫面好留作紀念。土匪一直在忙着拍照,開始身上還穿着一件黑色的馬甲,後來熱得滿頭是汗,連馬甲也脫了。再後來,又嫌錢包,鑰匙之類的在褲袋裡不舒服,也都掏了出來扔在了他的黑馬甲上。他的這些動作還有他額頭上不停留下來的汗水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因爲他不管拍攝什麼畫面,他總是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拍,而且還常常把鏡頭對準我和杏花春雨。
歡送會是在非常美妙的音樂聲中結束的,那是棉花糖他們班的一個女生用大提琴演奏的一個曲子,是一部叫《辛德勒的名單》的電影的主題曲,說是精心準備了的,做爲禮物臨別獻給杏花春雨。
那個女生用大提琴獨奏的時候,是小禮堂裡最安靜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很用心地聽曲子。很多同學都沒有看過那部叫《辛德勒的名單》的電影,也並不懂大提琴,但是不知道是因爲那個女生實在很會演奏,還是因爲這個曲子本身有什麼魔力,總之,大家似乎都被那隻大提琴曲給深深吸引住了,以至於那個女生都已經演奏完了有一段時間了,大家還是鴉雀無聲的。
聽了大提琴的獨奏後,我的心裡不禁覺得有點怪怪的。以前,我對自己沒有任何特長的事雖然也覺得挺遺憾的,但是卻沒有像現在這樣的遺憾。因爲我看見杏花春雨是那樣如醉如癡地在聽大提琴演奏,而且當那個女生演奏完了《辛德勒的名單》的主題曲後,他又請她再演奏一曲。那個女生一聽杏花春雨請她再演奏一曲,興奮得滿臉通紅,眼睛直放光。
當我看到這個場景的時候我不禁想如果我也會拉大提琴那該多好啊!那樣我也可以準備一支曲子,做爲禮物演奏給杏花春雨聽。可是別說大提琴了,就是電子琴我都不會彈呢。說真的,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毫無特長這件事感到沮喪過。一直站在最前排的我不知怎麼就退縮到人羣的最後面去了,最後乾脆出了小禮堂躲到走廊的盡頭去了。直到歡送會結束大家都開始離開的時候我都沒有再到杏花春雨跟前去,而是一個人一直躲在走廊的盡頭,一邊吃辣椒一邊看着窗外的天空發呆。
“奇奇,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我不知道是在我發了多久的呆以後,我突然聽見了杏花春雨的說話聲。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回過頭,發現杏花春雨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後。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奇奇,我要走了!”杏花春雨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你就要走了,我……我都沒有什麼禮物送給你!”我支吾道,心裡覺得很愧疚。
“奇奇,你把你小姨送到我身邊讓她照顧我,對我來說這是最珍貴的禮物了。你想想,有什麼禮物能比你小姨的照顧還珍貴呢?”杏花春雨笑着說,臉上帶着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聽到杏花春雨提到小姨,我的心情頃刻間便多雲轉晴了。是啊,還有什麼禮物比小姨的照顧更珍貴呢?我會心地望着杏花春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杏花春雨也跟着我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奇奇,再見了!”笑過之後,杏花春雨朝我揮手。
“再見!”我也朝杏花春雨揮了揮手。然後他便轉身大踏步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轉彎處,心裡又像是開了花一樣,而特長不特長的事我便又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