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一聲清喊,打破劍拔弩張的氣勢。
“你還有話說?”慕飛卿轉頭看向說話之人,眸中浮起幾絲不奈。
“慕將軍,”青衫男子一步步走到沙場中央,朝着慕飛卿微微欠身,“君奪臣妻,是君王失了仁德,但臣子若因此就輕動刀兵,妄開殺戒,更是不忠不義,何況將軍數年來保家衛國,是我天祈人人敬仰的戰神,如今卻領着大軍兵臨城下,威逼君王,豈非令天下人不齒,更讓九泉之下的慕老將軍難以瞑目?”
慕飛卿默然,半晌道:“依你所言,慕某該如何驅處?難不成要將妻子拱手讓人?”
“當然不,”青衫男子搖頭,再度躬身一禮,“在下不才,願藉着三寸不爛之舌,替將軍呈情於君王駕前,請求君王放回安國夫人,不知鎮國將軍應允否?”
“你真能做到?”慕飛卿墨眉高揚,深深地表示懷疑。
“不試一試,如何知曉呢?”
“也罷,”慕飛卿收劍回鞘,“既如此說,那便讓你一試。”
“多謝將軍。”男子再施一禮,轉身離去,徑向城樓之下,曲膝跪倒,額頭深深叩入塵沙之中,“草民司空濁,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空濁?”凌涵威眯縫起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朕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是。皇上班師回京那日,在東城門外,頊樑城民夾道迎駕,草民就在隊列之中。”
凌涵威長長地“哦”了一聲,眸光微凝——原來這個人,就是那日出來替人擋罪的男子,當時他便覺得這人非同一般,不曾想今番他又冒了出來。
“司空濁,方纔朕站在這城樓之上,隱隱聽得你說——君奪臣妻,有失仁德,是麼?”
“正是。”
“若爲君者失了仁德,那便如何?”
“那便是昏君庸君暴君,天下人人得以討之。”
“哦,這麼說來,若是朕今日決意不放白思綺,慕飛卿就有足夠的理由,挑起戰端,禍亂天祈了,是嗎?”
“草民相信,皇上天縱英才,年少有爲,定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若朕,非你所想,非你所願呢?”
司空濁面色不改:“只怕天祈將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劫難,而淩氏皇朝,也會從此,不復存在!”
“好你個司空濁!”凌涵威雙目圓瞪,“竟然敢在此處大放劂詞,底毀君王,朕倒要看看,你究竟長着幾顆腦袋!”
“草民只有——一顆腦袋!”
司空濁話未說完,凌涵威已經擡起了手,一點赤光自他袖中疾射而出,直奔向司空濁。
“小心!”慕飛卿瞧得分明,忍不住出聲示警。
司空濁怔了怔,卻依
舊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赤光落到他的身上,驟然跳躍幾下,爆成一朵奪目的火花,點着司空濁的衣衫,很快畢畢剝剝地燃燒起來。
兩方對壘的數萬將士看得分明,不由各個變色,驚呼出聲。
“劫數啊!劫數啊!”火光之中,司空濁仰天長嘆,竟不顧自身危難,轉頭看向慕飛卿,眸光中滿是悲憫,“將軍,此一浩劫,皆因情字而起,還望將軍多多看在情之一字的份兒上,憐惜蒼生,憐惜這——大好的河山!”
慕飛卿心中一動,身體卻好似被那兩道炯然的目光定住了身形,動彈不得。
“問世間情爲何物,值教人生世相許……”司空濁高聲吟唱着,竟帶着滿身火光,旁若無人般向城門中走去,屹立兩旁的天祈軍士紛紛退避,讓出一條道來,眼睜睜地看着那團火漸行漸遠……
“慕飛卿,”凌涵威雖也震撼,但卻打心裡把司空濁當成是一個瘋子,全然沒有在意,再度寒聲開口道,“朕,再說一次,白思綺如今已是朕的妃子,朕絕對不會將她讓出,你想怎樣,那便怎樣吧!”
慕飛卿雙脣緊抿,再度拔劍出鞘。
場上的氣氛頓時凝滯,雙方的軍士無不瞪大雙眼,屏住了呼吸。
一方,是睥睨天下的帝王;
一方,是縱橫無敵的將軍;
戰端一起,無論勝者誰,敗者誰,遭遇塗毒的,無疑仍是天下最無辜的百姓。
這個道理,慕飛卿深深懂得,所以,手中那柄寒光四溢的劍,久久懸在空中,卻遲遲難以落下。
不能落下。
他記得離開雪域前,綺兒最後看他的那一眼,充滿了懇求,滿溢着憫色。
四目相對的剎那,他明白了她的無奈,她的隱忍,以及,她的抉擇。
她不希望,他因爲她,而受到世人詬病,更不希望他以愛的名義,衍生無窮災難,重重悲劇。
所以,她要他走,要他離開。
他也打定了主意,遠遁天涯,等她歸來。
可他等到的是什麼?是她傷重不醒,生死未卜的消息。
那一刻,他的心,徹底亂了。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即便觸犯衆怒,譭棄天下,他亦不能放開她。
所以,他毅然折返,召集了分散在各地的隱軍,召回青鷹紫鷹紅鷹,召回慕家的死士舊部血衛,組成軍隊,浩浩蕩蕩地殺向頊樑,又在乾圖關下遇上高洪,得以暢通無阻,直入京機要地,直至,南城門下。
他本以爲,凌涵威縱然狠厲,也斷難不顧頊樑的安危,會將白思綺還回,至少,讓他見她一面。
然而,那城樓之上不過十六歲的少年,竟如此強硬,高調地張揚着自己的志在必得,以及對他的滿不在乎。
這不僅大大地激起他心中本就炙烈的怒氣,更是蔑視了他身爲一個將軍的驕傲。
所以,他拔劍了。
一亙揮下,身後數萬鐵蹄,就將衝向前方的巍巍城樓,這片風煙漫漫的原野,轉瞬之後,就會染滿斑斑血痕……
“皇,皇上!”
就在一切無可逆轉的剎那,城樓之上,忽地響起另一個聲音。
另一個,滿含惶恐和驚懼的聲音,恰恰地,阻止了一切。
“鄧仁?!”凌涵威轉頭,雙眼微微眯起,“朕不是讓你守着月妃娘娘嗎?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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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上!”鄧仁猛地趴伏在地,衝着凌涵威連連叩頭,臉上涕泗縱橫,“月妃娘娘她——”
“她怎麼了?”凌涵威黑眸收緊,“快說!”
“月妃娘娘……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不見了?”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本來好好地守在承恩殿裡,忽然聽到宮門方向傳來喊殺之聲……奴才以爲,以爲是亂軍殺進了皇宮,急着叫禁軍前來保護娘娘玉駕……不想,奴才剛離開一會兒,娘娘她……就不見了……”
“那你可四下尋過了?”
“都尋過了……宮中上下都找遍了,還是沒有……”
凌涵威一把將他推開,來來回回在城樓上往返數次,忽地一躍而起,騰下城樓,徑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這——
皇帝“臨陣脫逃”,天祈軍卒個個目瞪口呆——這仗,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啊?
鄧仁擦擦額上冷汗,從地上爬起來,衝着端坐在馬背上的魏關山喊道:“魏將軍,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快鳴金收兵,找娘娘要緊!”
魏關山早已巴不得這一聲兒,立即下令撒退,兵士們井然有序地撤回,城門隨之緊緊闔攏。
“將軍,那我們——”立於慕飛卿身後的朱碩忍不住出聲詢問。
慕飛卿正要回答,鄧仁的聲音忽然遙遙傳來:“慕將軍,玉垣山下,故人有約。”
“玉垣山下?故人有約?”慕飛卿倏地擡頭,正要追問究竟,城上已人聲寂寂,只餘一片落日的殘光,塗抹地青蒼的城牆上。
“傳我將令,所有人等退至乾圖關,不得擅動!”慕飛卿匆匆撂下一句,立即拔轉馬頭,率先朝乾圖關的方向而去。
“將軍——”朱碩呼之不及,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轉身朝衆將士下達命令,“轉回乾圖關!”
“是——!”
隊伍立即轉向,整整齊齊地撤退。
一場干戈,終於無聲寂滅。
曠原之上,漠漠煙塵被晚風吹散,只餘一縷幽婉的長歌,在空中久久盤旋:
問世間情爲何物,值教人生死相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