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的,不是你,是她——”天母寶相端嚴,字字綸音。
“……她……”白思綺尚自迷惑,卻聽得自己的嗓音忽然間變了,“月婀,拜見天母。”
“我只道你已經斷情絕念,卻想不到,你終究還是放他不小,竟然偷偷附着在此女身上,潛逃出天月雲境,月婀,你可知如此行事,會給多少無辜之人,帶來滅頂之災嗎?”
“月婀知道,其實月婀,是想勸止阿痕,想助他消泯魔障……”
“本座面前,你何須妄言?今日本座前來,便是要將你帶回天月雲境,至於月痕,他自有他的歸處,豈是你能掌控決定?”
“天母,”白思綺面現悲悽,“月婀沒有別的意思,月婀只是想,在這世間多陪他一些日子,僅此而已,更何況,他和白思綺此刻均身陷險境,倘若我貿然離去,只怕他們,他們——”
“他們的結局如何,都與你無礙,”天母神情冷然,言辭間不留分毫餘地,“倒是你,若是滯留此地,不單自己會永墜暗獄不得解脫,還會害了白思綺,害了月痕,害了天月雲境和這裡所有的人,難道非得等到那時,你方知悔悟嗎?”
“那——請容許婀兒再見他一面,就遠遠一面,可好?”
“不行!”天母斷然否決,“你快快自行離開白思綺的身體,進入我手中銀盒內,若是遲了……”
“已經遲了!”
天母話音未落,另一道陰森沉戾的聲音已然傳來,堪堪打破他們的對話。
白思綺聞聲轉頭望去,但見密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身裹黑袍,面色雪白的男子。
隨着他步步走進,一股濃烈且潮溼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使得周遭的氣溫像是突然從仲春變成了嚴冬。
天母眼中閃過一絲慍怒,顧不得許多,厲聲喝斥道:“孽障!還不快速速離體!”
“月婀,”鬼魅般的聲音也隨之響起,“留下來……只要你肯留下來,便能與自己心愛的男子在一起……天月雲境,那是一個多麼荒涼的世界,你甘願回去,承受那永無止境的孤獨和寂寞嗎?與其如此,不如殺了這個老傢伙,留下來,過你想要的,夫唱妻隨的生活……”
他的話音像是迷湯,帶着無窮的蠱惑力量,白思綺原本清澈的眼眸漸漸變得混沌,右手慢慢舉起,探入衣襟內,摸出一直存放在身上的——暗靈珠。
“孽障!”天母面色頓變,“沒想你苦修多年,定力竟如此不堪一擊!旁人三兩句蠢話,便讓你失了理智,早知如此,本座,本座……”
天母話未說完,白思綺已經念動靈決,暗靈珠徐徐升上半空,通身光華大綻。
“你——”天母咬牙頓足,卻也不敢與暗靈珠正面對抗,長嘆一聲,沒入雲霧之中,消失不見。
“哈哈!哈哈!”黑袍男子放聲長笑,“試想這天地之間,有誰,能是我的對手?”
慢慢地,他轉過身來,眸光落到白思綺臉上,久久凝住,然後邁開雙腿,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告訴我,暗靈珠的口訣。”
盯着白思綺的雙眼,他緩緩出聲。
“日月交替,星宿輪轉,天光北斗……”
“不可以!不可以告訴他!”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同一張口中,竟然發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男子微微一怔,繼而呼地擡手,扼住白思綺的喉嚨,雙眸倏地眯緊:“說!後面是什麼?”
白思綺面色紫漲,開始用力地掙扎起來,但卻死死地咬着牙齒,再不肯多言一字。
“俞——天——蘭!”男子低咆,眸中冷光霍霍,“今天就讓我好好瞧瞧,你這小小一絲遊魂,竟然有何能耐,敢與我作對!”
白思綺滿眸凜冽,死死地瞪着他,忽然張嘴,重重地,朝自己的舌根咬下去——
“嗖——”一支寒光閃閃的利箭,忽然從後方射來,直取男子的後心。
男子看似根本不加理會,只在利箭擦身的剎那,猛地轉身,竟然硬生生地,用白思綺的胸口,對準鋒利無比的箭頭!
“綺兒!”密林森處響起一聲驚惶至極的呼喚,接着一道人影迅疾奔出,直至她的面前。
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散亂的視線,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白思綺只是竭力微笑,朝着人影探出指尖:“謝……謝……幫我,告訴阿卿,我……愛他……永遠……”
“哼!”黑袍男子冷哼一聲,驀地鬆手,白思綺的身子立即朝地面軟倒。
來人顧不得對付黑袍男子,匆匆一把將白思綺抱住,不住地呼喊道:“綺兒!綺兒!綺兒!”
“我……”白思綺呼吸漸漸困難,擡起的右手最後落到自己突起的小腹上,“……孩子……媽媽……看不到你了……”
“不會的!綺兒你放心,我一定會救活你,白衣,白衣,你在哪裡?你快出來啊?你不是在這座山裡嗎?快出來啊?”
蒼山寂寂,不斷迴旋着他悲傷而絕望的喊聲……
女人的力量:
春天到了。
蔥鬱草地上,開滿各色花朵,粉的紅的紫的,好看極了。
偏偏,坐在草地中央的男子,卻是滿眼呆滯,彷彿對身邊的美景,視若無睹。
遙望着兒子寂寞的背影,額若熙眸中,亦是一片黯然。
“公主,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可是將軍,到現在仍然不肯開口,您看,是不是跟他言明,說那天的事,只是您一時情急?”
額若熙搖頭。
朱碩不禁情急起來:“可是將軍這模樣,怕是——”
“現在跟他說什麼,都沒有用,除非,把綺兒活生生地帶回他面前。”
“我們已經派出所有人手,前往諸國打探少夫人的下落,至今仍無任何消息。”朱碩說着,忍不住深深嘆氣。
當日瀾江邊上,事出突然,少主失去常智,公主身受重傷,而隱軍也損失慘重,是以根本沒有餘力及時搜尋少夫人的下落,後來雖多方打探,仍舊無果。甚至,時到如今,他們仍未弄清,當時擄走少夫人的黑衣人,到底是誰。
半月前,少主闖皇城,焚宮殿,落得千夫所指,英名盡喪,卻仍舊沒能換得少夫人的半點信息,爲免再生枝節,額若熙公主帶
着所有人等,夙夜離開頊樑,返回達西草原,暫時寄居雲曜城,就是不希望,少主再受到任何刺激。
從那以後,少主的心魔之症倒是再未發過,可是也將自己深深地封閉起來,不言不語,除了正常的生理行爲,幾乎與傻子無疑。看到如今鬍子邋遢,滿臉枯槁的他,誰還會相信,他,就是那個曾經叱吒風雲,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鐵腕將軍?
難道一個女人的力量,真的能強大如斯?
朱碩不敢相信,卻也不得不信。
“大夫來了。”錫達領着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從草地的另一邊走來。
見額若熙並未表示反對,錫達衝男子點點頭:“你過去瞧瞧吧。”
男子一言不發,轉身慢慢朝慕飛卿走去,半蹲下身子,抓起他的手腕,開始診脈。
直到男子再度站起身來,離開慕飛卿,錫達方纔湊上去問道:“如何?”
男子仍舊沉默不語,只看了錫達一眼,便朝遠處走去。
“真是個怪人!”朱碩一臉莫明其妙,“二王子,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個傢伙?”
錫達故作神秘地一笑:“說不定,只有這個怪傢伙,才能治好那傻瓜的病呢!”
“錫達!”一抹喜色自額若熙眼底劃過,“莫非——”
“噓——”錫達翹起食指,放在脣邊,示意他們噤聲,“他沒說,我也沒問,只怕事情,沒有咱們料想的那麼樂觀——”
“我這就不明白了。”朱碩濃眉上揚,“若是有了少夫人的消息,自然是好事,爲什麼——”
“誰有綺兒的消息?”這邊三人尚計議未定,多日不言不語的男子已然跳起,猛地衝到錫達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綺兒在哪兒?綺兒在哪兒?”
錫達痛得齜牙咧嘴,爲了拯救自己的胳膊,趕緊否認:“誰,誰跟你說,有白思綺的消息了?”
“你們,你們剛剛不是說,有她的消息了嗎?”
“那只是個假設!”錫達用力掰開他的手指,“你別聽風就是雨的!”
“不對!”慕飛卿眼中的混沌卻一掃而空,變得矍矍閃光,“剛纔那個人——白衣!是白衣!”
扔下這麼一句話,他當即轉身,朝着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飛步追去。
“可憐的白衣,只怕是要倒黴嘍!”錫達一臉的幸災樂禍,忍不住感慨道。
“我們還是趕快過去瞧瞧吧。”額若熙卻是一臉的憂心忡忡——關於白衣,她只是聽白思綺和東方策提過幾回,對於他此次的來意,她還很是質疑。
“那,走吧。”錫達扭了扭胳膊,甩開大步,走在了最前頭,他也想看看,那個突然變成呆瓜葫蘆的鎮國將軍,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遠遠地,隔着被風吹起的帳簾,他們便看清了那兩個相對坐在案邊的男子。
俱是身穿白衣,只是一個乾淨整潔異常,而另一個,滿臉的胡碴,活像剛剛從原始森林裡鑽出來。
錫達三人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腳步。
如果白衣,有什麼話想單獨對慕飛卿說,那麼現在,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