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枕上,耳聽帳外的喧譁聲漸漸沉寂,白思綺緊閉的眼角邊,慢慢滲出一串晶瑩的淚水。
一隻手,從旁側伸來,輕輕拭去她腮邊淚痕,強健有力的手臂,從她頸下穿下,將她深深地擁入懷中。
他的懷抱,依舊如此寬厚溫暖,卻難以撫平她此刻的傷痛。
畢竟,那個逐漸離她遠去的小生命,是她與他生命,與愛情的延續,更是她剪不斷放不下的牽絆……
天,終於慢慢地亮了。
清澈的陽光從帳外透進。
“少主……”戚明躊躇難決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帶着濃重的不確定。
“吩咐下去,半個時辰後,啓程。”慕飛卿一邊沉聲言道,一邊細細地爲白思綺掖好被子,希望她能多睡一會兒……如果她不介意,他甚至可以,抱着熟睡的她登上馬車。
可是白思綺卻輕輕睜開了雙眼,推開他的手臂起身下牀。
走出帳篷時,外面的草地上已經擺滿美酒佳餚,錫達席地而坐,正提着一壺馬奶酒,就着烤肉大吃大喝,側眸看見他們倆,立即咋咋呼呼地喊道:“來來來!舉酒痛飲三百杯!否則,別想離開這雲曜城!”
白思綺收了戚容,淡淡一笑,也席地坐下,提過一壺酒,擰開蓋子就朝口中灌去,濃烈的酒香立即泌滿心脾!
錫達連說三個“好”字,衝白思綺翹起大拇指:“不愧是威名赫赫的將軍夫人,有氣魄!”
“二王子,”白思綺放下酒壺,抹了把嘴脣,正色看向錫達,“有句話,我藏在心中已經有些日子,本來不想問,可是現在不說,怕將來……”
“你說!”不等她把話說完,錫達便粗聲打斷她的話頭。
“你有想過,達西草原的未來嗎?”
“達西草原的未來?”錫達一怔,繼而神情複雜地一笑,“白思綺,我還真沒想到,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功夫考慮這些。”
“因爲,我們是朋友,”白思綺目光坦然,“我知道,也看得出來,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很想念月靈……也很想回天月雲境去,只是,你放不下這裡的人,也不知道,你離開之後,他們該去向何方,所以,你才強抑着心中的思念,爲了族人留下……我說的,可對?”
錫達怔了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直笑
得眼中淚光閃閃:“白思綺,你把我當誰了?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多愁善感,月靈?沒錯,我是很喜歡月靈,不過,我可從來沒說過,要放棄達西草原去天月雲境找她……你也不想想看,這兒是我的世界,我活得有多麼瀟灑,多麼痛快……”
“可是,”白思綺緩緩吐出一句話,“這兒沒有她!”
錫達笑聲頓止,提起酒壺又猛灌了一口,眸中難掩苦澀。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白思綺仍舊定定地看着他。
“嗯?”錫達停止喝酒,轉眸看着她。
“把達西草原,交給東方策。”
“什麼?”錫達呼地站直身體,好半晌才慢慢地重新坐下。
“東方策有智謀,有膽略,有仁心,若讓他來執掌達西草原,不單齊勒、察裡漠不敢再捲土重來,就連紅鏊東方笑凌昭德夜暗心這些人,也必然心存忌憚,而且,東方策和東方凌,一東一西,兩相呼應,其力量再不容任何人小覷!”
錫達的眸色一點點變得深沉——白思綺提出的法子,不要說他從未想過,只怕這天地之間,任何人都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羌狄和東燁之間,雖說不是世仇,但也決非什麼友好之邦,況且兩地相距遙遠,民風民情也是天差地別,真不知道這白思綺是怎麼想的,居然給他出了這麼一招——不過……
“我只是建議,聽與不聽,都在你自己,”白思綺淺淺一笑,再次舉起手中酒壺,話音中卻浸着幾絲傷感,“或許這一去,天涯海角,相見無期,所以,我才放下心中顧忌,一吐爲快……錫達,生命只有一次,能在短暫的生命裡,遇到自己心愛的人,並且對方也深愛着你,這樣的機會,真的很難很難……沒有月婀,這天再寬地再闊,你飛得再遠,也不會快樂……”
錫達徹底沉默了。原本的詼諧,原本的瀟灑不羈,在這一刻,突然化成一股形容不出來的憂傷,在空氣中緩緩瀰漫開來。
直至一頓飯吃完,三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馬兒的嘶聲響徹藍天,該離開的,始終要離開了。
白思綺登上馬背,一聲長吁,馬兒立即得得地朝前方奔去,只半刻鐘,已經奔出了雲曜城的大門。
“白思綺……”高高的城樓之上,忽然傳來一個豁亮的聲音,“你說得
很對!我會去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你,也要幸福……”
勒住馬繮,白思綺遙遙回望,只見滿空燦爛陽光下,那俊逸不凡的男子,正衝着她不斷揮手,黑湛雙眸灼灼閃亮,宛若晨曦初綻時,天際冉冉升起的啓明星……
錫達,永別了!
右手緩緩擡起,按在心房之上,往昔一幕幕嬉笑怒罵,生死與共的鏡頭緩緩滑過,化作一縷難以言喻的情愫,被迎而而來的春風吹散……
再次攥緊馬繮,白思綺用力一咬牙,大喝一聲:“駕——!”
白色駿馬有如離弦之箭,轉瞬沒入廣袤草原深處,被層層浸染的碧色淹沒……
“你,是喜歡他的吧?”
慕飛卿策馬行至她身邊,與她並綹而行。
“嗯。”白思綺毫不避諱地坦率承認,“他是個,值得女人用一生去愛的男人。”
“東方凌也是?”
“也是。”
“那麼,凌涵威呢?”
“凌涵威……”白思綺微怔,目光恍然,馬的速度隨之減緩。
凌涵威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
說實話,這已經成了一個謎團。
她不知道,黑袍男子口中的那個“非心”到底指誰,更不知道,凌涵威是從什麼開始起,失去初見時的童稚,而變成“非心”的。
倘若,他一直心心念唸的,是與月婀之間的情,那麼他們之間,只是一種愛戀的錯層。
她對他,始終是存着一份不忍,卻與愛無關;
而他對她的執戀,卻近乎一個千古的謎團。
也許,這個謎團再也沒有解開的機會,而她,也並不想將其解開。
那些人,那些事,既然已經逝去,那就讓它們逝去吧。
微微側過頭,凝視着身邊的男人,白思綺脣邊的笑漪如花綻放:“現在我的心中,只在乎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慕飛卿的眉頭高高隆起,“哪兩個?”
“你猜呢?”白思綺嬌俏一笑,並不回答,反而一甩長鞭。
“嚦——!”駿馬長嘶,馱着馬上女子,如一陣遽風般,迅疾奔向遠方……
“喂!你把話說清楚啊!”慕飛卿哪裡肯放過,當即雙腿夾緊馬背,朝着她遠去的方向縱速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