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稱職?我無情?”看着被白思綺重重甩上的房門,慕飛卿眼中慢慢浮起一絲苦澀。
“將軍——”站在一旁的吳九欲言又止,“您爲什麼不告訴夫人實話呢?”
“實話?你還沒看出來嗎?我在她心中剛剛建立的一點信任,經過今夜的事,又已經蕩然無存,即便告訴她實話,她會相信嗎?”
吳九頓時沉默,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叩叩——”窗外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敲擊聲,房中兩人面色均是一變,旋即,吳九迅疾退到窗下,拔開插銷,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閃進,穩穩地落到地上。
“查到什麼了?”慕飛卿眸中冷光閃過,沉聲低問道。
“回將軍,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我們已經通知了京城及各地的線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記住,只要取回千機冊和兵符即可,輕易不要驚動對方。”
黑衣人稍一遲疑,繼而言道:“萬一被她察覺,那——”
慕飛卿輕輕閉上雙眼,右手撫上胸口,沉默良久才神情黯然地道:“那就,送她一朵赤梅吧。”
“是。”黑衣人答應着,側身退到窗邊,再一閃便沒了蹤影。
慕飛卿怔怔地坐着,兩眼盯着面前空空的書案,面沉如水。吳九靜靜地侍立在一旁,雙脣張開又合攏,合攏又張開,卻始終不曾出聲。
更鼓之聲遙遙傳來,窗外晨熹微綻,吳九動了動酸脹發麻的雙腿,低聲提醒道:“將軍,您已經整整坐了一夜,還是休息休息吧。”
慕飛卿搖搖頭,臉上的神情有些悵然:“我睡不着。”
“是不是因爲夫人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吳九小心翼翼地道。
“不完全是,”慕飛卿的眼底慢慢泛起一絲淺淺的悲哀,“或許我,果真是個薄情之人,所以,一直無法真心地去相信一個人,愛一個人,自然也無法得到一份真心,這一生,或許我慕飛卿對得起國,對得起家,卻唯獨對不起,那些曾經試圖靠近我,相信我,對我
付出過感情的女人……”
“將軍!”吳九怔住,久久地望着自己效忠的主人,卻不知要如何,才能安慰此刻的他。
“算了,”慕飛卿搖搖頭,自嘲地一笑,“這些年我風裡來雨裡去,四方征戰殺伐決斷,從不曾將兒女情長放在心裡,今日卻這麼多愁善感起來,真是惹人笑話。”
說完,他面色一肅,眼中神情恢復成一貫的冷冽:“吳九聽令!”
“吳九在,請將軍吩咐!”
“三件事:第一,安排人手密切監視紅翎公主的一舉一動;第二,撒下天羅地網,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梅昕,奪回兵符和千機冊;第三,設法在羌狄和東燁之間製造摩擦和矛盾,如能讓他們開戰自然更好,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先着手排除天祈國內的隱憂。”
“屬下明白,屬下遵命!”
“你去吧。”吩咐完這一切,慕飛卿無力地擺擺手,“記住,要做得隱秘,別被任何人察覺。”
“是。”吳九答應着躬身退出,偌大的書房內,只剩下慕飛卿一人。
獨坐在椅中,任沉寂和孤獨將自己包裹,慕飛卿慢慢合上雙眼,深深沉入自己的思緒中——
那些女子。
那些笑顏如花的女子。
或許曾經的曾經,她們也是懷着滿懷的熱忱和希冀,來到他的身邊,就比如四年前的白思綺。
還記得洞房花燭之夜,他揭開她頭上的喜帕,也曾深深被她的美,她的純吸引。
不可否認,那一刻他真的動了心,想好好地呵護她一輩子,愛她一輩子。
可是美好的時光僅僅只有半年。
她變了,他也變了。
她變得躲躲閃閃,不敢直面他的目光;
他變得疑慮重重,每每面對她的時候,都忍不住去猜測她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甚至看他的每個眼神後,隱藏的目的和動機。
這樣的夫妻生活,何嘗還有半點快樂,半點真心可言?
雖然從東浩傳來的
消息無不表明,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嫁入將軍府時年少單純的女子,可他仍然想要相信,想要留着那最後的一縷情,可她依然用最巧妙的辦法,送出了絕秘的消息,以致於父親在與東燁大軍的交戰中,身陷重圍,生生被亂箭射死,而父親麾下數萬精心訓練多年的慕家軍,全軍覆沒,埋骨荒草。
父親遺體被送回將軍府的那一天,他悲慟至極,徹底失去了理智,狀若癲狂,衝進臥房將白思綺給拖拽出來,本欲用她的人頭祭奠父親的亡靈。嚇得白思綺花容失色,當場昏暈過去,他仍不罷休,拔劍欲將思綺刺死,恰在那時,卻憑空出了另一件事,將他阻住,留下白思綺一條性命。
從那以後,他將她扔進了西跨院,日夜讓人嚴密地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而自己開始“花天酒地,娶新納寵”,儘管他知道,那些主動送上門來的女子,或許和她一樣,都有着不同的目的,但他卻來者不拒,最初這樣做的理由,是爲了泄憤,或者說報復,再後來,他開始步步爲營,將計就計,在被她們“利用”的同時,也開始反過來“利用”她們……
細細地回想着這些,慕飛卿心中百味雜陳,心潮起伏不定,身上驀然覺得有些躁熱,索性起了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扇,微涼的晨風撲面而至,頓時讓他舒爽了許多。
視線慢慢落到空蕩蕩的院子裡,眼前不知怎的就浮現出那個霞光爛漫的早晨,他在院中舞劍,而她立於花下,豪情萬千地誦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那首詞,她只念過一遍,他卻深深地記在了心底,每每思及,便禁不住熱血沸騰,將那些不快、頹喪、苦悶一掃而空。
“白思綺,白思綺……”細細地呢喃着這個名字,慕飛卿的兩眼卻慢慢變得茫然起來,“你要我,怎麼對你呢?而你,是不是終會因這些無法停息的紛擾,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遙遠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