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
慕飛卿站起了身。緩步走出門外,又是一夜無眠的他,臉上卻沒有半絲的疲倦,湛黑的雙眸中一片沉靜,昨夜的種種情緒,已然收盡。
負手立在院中那株繁茂的銀杏樹下,慕飛卿微微擡頭,仰望着頭上的藍天,凝重的心情稍稍和緩。
“將軍!”吳九從院門中閃進,走到慕飛卿身後,恭敬而又沉穩地低聲喚道。
“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是。”
“什麼時候下手?”
“就在——大禮當日。”
慕飛卿倏地轉身,眸中快速劃過一抹銳光:“記住,千萬小心!不能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小的明白!”
微微嘆了一口氣,慕飛卿擺擺手:“沒事了,你先出去吧,告誡你所有的手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注意全府上下的動靜,就算一隻蒼蠅飛過,也要立即上報於我!”
“是!”吳九面色凝肅,再次躬身答應,正要轉身離去,忽又想起一事來,面有難色地道,“將軍,那少夫人那邊——”
“一切照舊!”慕飛卿閉閉眼,有些艱難地吐出四個字。
吳九的雙眸卻陡然緊了一下,隨即聲色不動地退下。
他的右腳剛剛跨出院門,便聽外面的街道上響起一陣陣鏘鏘的鳴鑼聲,不多時,便傳來一個尖銳的男音:“聖旨到!寧北將軍慕飛卿,速速接旨!”
吳九頓時收住腳步,迅疾轉身,退回慕飛卿的身旁,臉上微微變色:“將軍,這聖旨,來得好快!”
慕飛卿淡然地睨了他一眼,卻不着半字言語,一撅袍擺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吳九緊隨其後。
兩人到達大廳時,貞寧夫人領着一衆女眷已然恭立在側,見慕飛卿出來,貞寧夫人語帶威懾地道:“卿兒,還不趕快跪下!”
“是!”慕飛卿答應着,上前兩步,雙膝一曲,匍匐在地。
負責宣旨的赭衣宮侍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展開聖旨,拉長着聲調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寧北將軍慕飛卿,經天緯地之才,瓊章玉閣之資。護國忠君,品性純良,現朕與南韶帝君紅戰達成盟約,結百年之好,南韶國紅翎公主,十日後下嫁於卿,望卿感帝之恩澤,懷恭謹誠惶之心,存和美寧致之
願,迎娶紅翎公主!”
“微臣,領旨謝恩!”慕飛卿重重叩頭於地,聲音平和得好似一絲風都沒有的秋日湖面,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好了,”待慕飛卿起身接過聖旨,赭衣宮侍一甩手中拂塵,臉上帶着程式化的笑臉,“若無別事,咱家這就回宮,向皇上覆命去了。”
“公公請。”慕飛卿也不相留,微微欠着身,將宮侍送出府門,這才折身緩步走回大廳。
廳中衆人依舊分立兩旁,並未散去,一個個臉上聲色不動,至於心中是否也如此平靜,那就不得而知了。
“娘,”慕飛卿走到貞寧夫人面前,臉上漾起輕淺柔和的笑,“已經沒事了,您先請回吧。”說罷又轉頭看向旁邊的傅管事和兩名丫環,“趕緊着,扶老夫人回房去!”
“卿兒!”貞寧夫人卻忽然伸出手,用力握了握慕飛卿的大掌,眼角餘光卻向默立在另一旁始終面無表情,也不曾出聲的白思綺飛快掃了一眼。
“母親,”慕飛卿壓低聲音,“您只管放心,府中之事,孩兒一定會打理好的。”
貞寧夫人再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終是再沒有說什麼,扶着傅管事的手,邁着穩健的步子,出了大廳。
“你們,”慕飛卿站在原地,目光一一從其餘人等臉上掃過,“也都各自回房去吧。”
“是。”
一衆侍妾們、丫環們、婆子們、僕從們齊齊躬身應道,隨即各自散去。
“思綺!”陡然地,慕飛卿出聲喚道,止住了白思綺已經跨出門檻的腳步。
幾乎是同一時間,剛剛走出大廳的一衆侍妾也紛紛停下腳步,各自立在院中,側耳傾聽着後面的動靜。
“沒,沒事。”慕飛卿一擺手,背轉身體,自顧自朝另一道側門而去。白思綺臉上仍舊沒有一絲表情,淡淡地朝他頎長的背影掃了一眼,旋即帶着知竹和雪畫,快步離開了大廳。
接下來的三天裡,慕飛卿再沒有回主院,要麼呆在東院的書房裡,要麼,帶着吳九外出,就連夜間也不曾回府。
知竹和雪畫都隱隱察覺出,將軍和少夫人之間定然是鬧了什麼彆扭,可是除了暗自着急外,也無計可施。
倒是白思綺,顯得異常平靜,彷彿又回到才從西跨院搬出的那些日子,對慕飛卿的種種,不管不顧不問,只
是按照自己擬出來的日程,事無俱細,認認真真地操持着迎娶紅翎公主所必備的一切,盡職盡責地履行着自己將軍夫人的責任。
從表面上看起來,寧北將軍府一切平靜如常,只有心思格外敏銳之人,才能察覺出那隱藏在平和表面下的一絲絲肅殺之氣。
一轉眼,九天時間便過去了,明日,便是天祈與南韶共同定下的聯姻吉日。
坐在房中,看着對面架上那件大紅的新郎喜服,白思綺的眼神慢慢變得散亂。
一絲微疼,在心底緩緩擴散開來,最後化作團團亂麻,纏住她的胸膛,迫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擡手捂住胸口,白思綺臉色蒼白,無力地伏倒在桌上,尖銳的指甲深深扣進梨木桌面,卻仍舊無法緩解心中那股鈍鈍的悶痛。
“夫人,夫人,你怎麼啦?”雪畫拿着準備給喜服鑲邊的金線走進,乍然看見白思綺的模樣,頓時大吃一驚,匆匆將手中的金錢放在繡架旁,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桌邊,伸手將白思綺扶住,口內焦灼地不住呼喚。
“我……好難受……好難受……”白思綺無力地瞪大雙眼,從喉嚨裡迫出幾句破碎的話語,腦門兒上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快來人!快來人啊!”雪畫見此情形,臉上頓時變色,拔高聲音不住地呼喊起來。
不多時,將軍府內半個院子的人都驚動了,高管家、傅管事,還有各院裡的侍妾們、丫環們、僕從們紛紛蜂涌而至,想要查探個清楚明白。
等貞寧夫人趕來時,白思綺已經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地躺在牀榻上,放在身側的雙手緊蜷成拳,染着丹蔻的指尖深扣入掌中,一滴滴鮮豔的血漬不斷浸出,染紅她身下的被單。
“知竹,雪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貞寧夫人首先看向立在牀邊,滿臉不知所措的知竹和雪畫,神情不怒而威。
“回,回老夫人,奴婢,奴婢們實在不知,方纔奴婢們出去的時候,少夫人還好好的,誰知才這麼會兒功夫,少夫人她——”
“高洪!”貞寧夫人沒功夫聽她們再廢話下去,轉頭看向垂手立在另一邊的高管家,“大夫呢?還沒請來嗎?”
“來了來了。”不等高管家答話,門外便響起僕從的聲音,接着一個個子高瘦,作大夫打扮的中年漢子,在僕役張和的引領下,匆匆走了進來。
(本章完)